2021年11月份下旬的某一天,我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焦虑和恐惧。母亲病情的加重,令我越发害怕:我颤悠悠地握着手机,竟没有想好拨通母亲的电话后,到底能给她说哪些安慰的话,我害怕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依旧是那含混不清、有气无力的呻吟声。先一天,我从大姐那获悉:母亲在铜川市中医院里吊白蛋白一周以来,她血液中白蛋白指标才21g/L。这一状况令我感到有些失望和悲伤。

我想告诉三姐,我们是该为母亲连血浆一起吊的时候了。于是我回消息说:“现在只吊蛋白,好像效果不明显。”她蛮有自信地应话:“啥不明显,妈刚进医院那会,蛋白指标才21g/L,现在吊了4瓶,已经25了” 。我之前了解过,健康成年人的正常值为35~50g/L。或许在她看来,连续吊四周应该能达到正常值吧。她说,昨天又买了4瓶。这些年来,母亲的肝病已由肝硬化发展到肝腹水失代偿期。然而,多亏大姐,三姐留在母亲身边照顾,这才使得母亲自2008年9月做了切脾手术以来,挺过了十三个年头。

妈身体已经差得不行了,脊椎骨翻身都会骨折,胃有溃疡,肝硬化从2010年到现在,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肝脏实在差得不行!”从她微信里跳出来这些信息,我不知所措。她又补充说:“五一到现在8次住院不止,我们只能按期给她补蛋白,吃保肝护肝的药,你说还能咋?”这是她过了数小时后,给我最绝望的答复。

12月3日晚上六点,母亲因肝病引起的合并感染,发烧得说胡话。我这时,只能寄希望于三姐,赶快把母亲送我西京医院救治。所以,我不假思索:“赶紧往唐都送吧,不然,我怕没几天我们都要悔恨终生了!”三姐和三姐夫,大姐立即行动,驱车连夜赶往120公里以外的、寄一线希望的那个医院。我和二姐也紧急了做了行程安排。我对妻子伤心地说,明天我不得不赶往唐都了。她得知我母亲病危的消息,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坚持要和我一块回!



12月4日拂晓,大概5:30的样子,我连忙给三姐打款2万元备用。她说今天可能做人工肝,即就是借助体外机械化学或生物装置,暂时或部分替代肝脏功能,体外循环。医生需要对母亲各项指标做全面检查。这一检查,却是个晴天霹雳!母亲有贫血症,不能做人工肝。如果要实施这项手术,她可能95%的概率要死在手术台上了。这下全完了。他们几个哇哇大哭起来。我顿时在电话这一头,一下子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12月5日临近正午的时候,我已经到家了。我掀开红色的厚棉布帘子,看到母亲躺在床上,鼻子上插着氧气管,旁边竖着1米左右的氧气钢瓶。房子里,大姐、二姐、三姐都坐在床边上,大姐夫,三姐夫坐在我们家朱红木长凳上。大姐说:“这会妈刚睡”。我看到她蜡黄的脸,皱纹深如枯树根,皮肤严重的脱水,脸上的皮肤完全塌陷了。那时那刻,急地要哭。她身上盖着厚厚的浅绿格子冬被,估计这被子有十斤棉花呢。房间的室温在搭煤球炉下也只有十五六度。然而,门帘子一旦被人掀开,可恶的冷风就侵袭进来。我怕这样的家里条件,一旦到夜里,她若受了凉,感冒引起感染,如何是好呢?我于是给三姐说:“咱明天还是住在中医院吧,医院里暖和得很,有暖气哩!可以保持恒温,如果需要打蛋白或血浆,方便叫护士帮忙!”三个姐姐异口同声地赞同。三姐赶忙联系医院去了。

大约睡了没半小时,我妈醒了,眼睛睁开那一刹那,只见他的眼睛连带周围的区域都成了浓黄色(和吊的血浆一个颜色)。我叫了声:妈。她看起来明显的有些激动,想努力地抬头,可怎么也抬不起来。她吐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我根本没听出来。我安慰道:“别起来,妈,你好好躺着,咱好好养病,一定会好起来!”一边说着,我的右手按着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起身。



二姐说:“今晚,我和大戎陪妈”。我应声:“好!”我就坐在妻子坐过的小板凳上,不过,长到四十二岁,还真没有在家好好伺候过他们二老,以至于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事。其实,昨晚在火车上一夜没睡着,今晚的状态还真是不佳。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我妈艰难地吐出三个字:“要-尿-哩”。我二姐赶忙起身去拿接尿器。她肥胖的身体看起来有些笨手笨脚,但是干起活来很认真,这接尿器头的形状是和女人下部结合的很好,把整个下部包进去了,但是需要将接尿器往上部按下去,后面拖了一米长的波纹塑料管连到了尿壶处。二姐回来的第二天,操作不熟练,不知道去除接尿头时,要从前面往回收,却直接拔掉,结果把尿洒在我妈的屁股处。二姐她赶紧拿了干毛巾去垫在我妈屁股下。接下来,她抬起头来,问:“妈,喝水么?”我妈点头示意。“大戎倒水去!”,这是二姐下的第一道命令。

我拿起水壶往保温杯里添了些热水,然后用勺子舀出一勺来滴在手背上, 感觉了下温度。“嗯,还行”,就拿给她,我姐就亲自喂水给她喝。随后,我拿着接尿器去厕所冲洗。回到屋内时,我妈已处于昏睡状态,出气短促。我姐的呼噜响了起来,趁这会安静,我决定小睡片刻,扶在床沿,贴纸我妈的肩膀倒头就入梦了。谁料半小时不到,“我-想-尿!” 我妈含糊不清的几个字,把我催醒了。二姐说,“你躺一会吧。后半夜你守着。” 我勉强撑着说“没事的”。大约到了半夜(晚上十一点半过了),她已经尿了第四回。这一次,我姐去厕所去清洗接尿器了。我妈突然抬起头来,我赶紧抱起她,她努力地说:“把你的耳朵靠过来,妈给你留了XX万钱”。我没听清楚是十万还是八万。当时就说:“我知道了,妈。你当前就是好好养病,其他都别想。”那一刻,我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临到这节骨眼,她还在为我留遗嘱。我知道,她怕二姐听到不高兴。故意在二姐不在的时候,快告诉我。



那晚,和二姐连续接尿七八回,天刚刚亮,我实在困得不行,就去后院的屋子里睡了。

12月6日中午的时候,我三姐叫了救护车,把我妈送进了中医院。下午三点钟,我走进了她的病房。也许注射的蛋白本身就是营养的缘故,她不觉地饿,就躺在病床上左右摇头。她问我:“一丁呢?”,我应声道:“在我大姐家。” 然后,她就放心地睡了。

晚上,我爸送果汁来,我妈突然用沙哑的声音对我爸说:掌柜的,我看还能不能再陪你五年。我爸连连说好。现在这一声掌柜的,不是虚的。听我大姐说,自从我妈五月份手术后,家里的经济大权都转交给我爸了,他可是名副其实的掌柜人。晚上,我们每隔一小时给她翻一翻身子,由于她脊椎骨有几块骨头都骨折了,我们也不敢使劲。每翻一次,都在背部用枕头垫起她的背。当然,每一个小时,也会尿一次,现在的尿量明显少了些。晚上大概十一点,她竟然一个人唱起戏来,听得出戏文名为三娘教子。我二姐问:“你咋唱戏哩,给谁唱?”,我妈的出气明显粗且短:“给-我-自己”,含含糊糊地吐出几个字来。“那你唱,唱得真好!”我二姐像是哄孩子的应这话。我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难道之前的血浆和蛋白没有用,是回光返照吗?因为,在我们这里人去世了都会请人唱戏。我不敢给我二姐说。因为她也是多年在外,根本没有这种感觉。



到了半夜一点,我妈要喝水,我就把我爸带来的橙汁瓶放在热水碗里温了下,给她喝。这时我姐已经在打呼噜了。我妈又一次用力地抬起头来,凑到我耳边,含糊不清地说:“妈…给…一丁…留了…些钱,放在你…爸…那里!”这让我感到她是给我最后一次说遗嘱。

母亲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样子,坚持了大概一个星期左右。突然在十二月二十一号接近午夜的时候,她安详地长睡了,再也没有醒!就在我为他守灵的那几个夜晚,我彻夜未眠。我后悔起自己当年没有听从她的话留在唐都,以致失去了长久的陪伴机会。

我在那冰冷的夜里跪在妈妈的寿木前,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作者简介:申戎,原名杜江华,大荔作协成员,齐鲁文学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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