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镇东头的人人乐百货店,和别的百货店上架的产品不同。这家店的东西,贴牌的多,倒是自己从头到尾自研的少。

新货上架那日,掌柜特意雇了几个唢呐手,把《好日子》吹得震天价响。红绸子从门楣垂到青石板路上,像一道淌血的瀑布。

淹没了看客们鞋底粘着的烂菜叶。

店门口竖着块柏木招牌,漆金大字写着:本店货物,人人买得!

看客倒是没来得及看价格,就发现下面蝇头小楷蜷缩着一行专属说明:分期付款,子孙可继。

掌柜手里的新货没有解决任何实际需要,陈年的西洋闹钟、东洋雪花膏,都是旧东西,没有新创意。标价牌一律用红纸金字裱着,刺得人眼眶发酸。

最醒目的要数那爱布,一尺布价比三斗米还贵三分,偏在布角绣着“民胞物与”四个大字。

拉黄包车的阿祥在这听说了这件事,他的日子累得很,整天汗珠子顺着脖颈往补丁里钻。阿祥瞅着标价,足足抵他半年的嚼谷,喉头动了动,还没开口,也不敢开口。

只是在心里想,你家的货人人买得起,那我这买不起的,还算人么?

隔壁商行的老板,卖一次新货,也就我一个月饭钱,他就说对不住了,有点小贵。

他拿我当上帝,我拿你当同胞,你拿我当日本人。

阿祥终于忍不了了,讲了出来,买不起的,我还算人吗?我是不是一定要买你家的货,才算我爱?

这话像块热炭,烫得围观者躁动起来。

穿长衫的孔方先生摇着折扇帮腔:如今讲究人人平等,既穿不起这布,便不配谈爱。

卖炊饼的武大缩在人群后,怀里揣着刚赊来的白面,忽然觉得手里蒸笼重似千斤。掌柜没有听到人们的言语,也不知道茶馆里面都在议论,只是看着自己家供应商的股票一路大跌,心里惶恐的紧。

拨着紫檀算盘对账,今天卖出三双贴牌胶皮鞋,两匹爱布,倒是那“人人都能买得”的新货,竟被王乡绅包圆了。

街角传来阿祥的呛咳声,他正蹲在阴沟边,就着月光啃冷窝头,鞋底破洞里露出冻红的脚趾,像十颗羞于见人的枸杞。

后来如何,我便不知道了,只听说镇上的人越来越不认什么爱布,只看自己用的东西了。

一开始人们还看着乡绅达官显贵用,后来也不跟着那些人一起用了,人们都说,人家和我们不是一个阶层,不必强融。

再后来那家店倒闭没有,我也不清楚。

只听阿祥说,那个东西贵一点就要道歉,说对不起可能有点小贵的老板,生意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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