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七九

去年春鸟鸣,此时思弟兄。

今年秋菊烂,此时思发生。

绿水千肠咽,黄云四面平。

哀哉百年内,肠断忆咸京。

去年春天,当鸟雀婉转啼鸣时,我正思念着远方的弟兄;今年秋季,看到菊花灿烂绽放,却又不禁追忆起万物生长的春日。眼前的绿水潺潺流淌,仿佛哽咽诉说着愁绪;黄云低垂笼罩四野,天地间一片苍茫。可叹人生不过短短百年光景,每当想起故都长安,便觉肝肠寸断、哀思难抑。

春鸟鸣时念兄弟,秋菊烂时思春生——禅者本应超越四季轮回,却在年复一年的物候更迭中反复沉溺于思念。这种刻意强调的时序错置(春思秋、秋忆春),恰如钟摆摇晃于过去与未来的夹缝之间,暴露出修行者试图斩断尘缘却仍被时光裂缝中的人情所困的悖论。那声“此时”的重复叩击,让思念不再是线性流逝的哀伤,而成为轮回的漩涡,将禅者困在永恒“错时”的怅惘里。

流水哽咽如愁肠百转,黄云垂天似往事压境——看似超然物外的禅者,实则将天地万象皆化作情意流淌的容器。

云水本空,却在“千肠”“四面”的铺排中凝成具象的思念之网,读诗人,在此处,要有个惊醒,去体贴,观照寒山这如实的坦露!

这恰应和禅宗“青青翠竹尽是法身”的观照:至情不碍真空,真空不昧至情。那“咽”字中震颤的水声,正是禅者在枯寂修持下暗涌的、未被驯服的人性温度。

什么是中国佛教?在此处参!世情道情不二。大菩萨境界也在此处!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空不二,世情与道情不二。

当百年光阴压缩成一瞬的“肠断”,故都咸京便不再是地理坐标,而成为凝结着所有未竟尘缘的象征符号。

禅者以“哀哉”的顿挫之音刺破时间的幻象,让修行者与游子、方外客与长安人在此刻身份重叠。这天地间的共情,也在千百年间在这世间回响。

这种时空超越中的剧烈痛感,恰是禅者最深刻的人间告白:唯有历经“断肠”的极致情苦,方能在破碎处照见“本来无一物”的澄明。烦恼即是菩提,也是最痛苦的领悟!

寒山子以禅者的芒鞋踏碎时序逻辑,在春与秋的错位、云与水的纠缠中,将思念升华为勘破生死的修行道场。诗中的“肠断”不是沉沦,而是以锋利情执为剑,劈开“无念”的虚妄帷幕——人间至情,正是最深邃的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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