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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任见《刘禹锡传》(第3版)第四章 死对头请客是不是鸿门宴?

第四章 死对头请客是不是鸿门宴?

王叔文在此等重重压力之下,愁绪与恐惧交织,难免有些慌张。眼见已到百官回府的时分,他赶忙派人去请刘禹锡前来商议。

刘禹锡接到传唤,匆匆赶到王府。一见到王叔文,他不禁大吃一惊:仅仅数日未见,王叔文苍老了许多,往日脸上的神采已然消散大半,两腮深陷,双眼浑浊无光,头发也灰白了一半,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刘禹锡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刚想开口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听到王叔文那衰弱而低沉的声音:“梦得,真是雪上加霜啊……”

10 痛除弊政

以 “二王刘柳” 为核心的革新力量,在唐顺宗李诵的全力支持下,宛如汹涌澎湃的浪潮,向着德宗时期遗留下来的经济、政治、军事等各方面的弊政,发起了雷霆万钧的冲击。

他们大刀阔斧地实施了一系列意义深远的改革措施。

彼时的长安,宫闱之中,气氛凝重而又充满希望。顺宗的诏令一道接着一道,似要将旧时代的阴霾彻底驱散。

先是罢除了臭名昭著的宫市,遣散了横行霸道的五坊小儿,停止了内侍郭忠政等十九人的供俸。这一举措,犹如一场及时雨,让百姓们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紧接着,宣布蠲兔百姓所欠诸色课利、租赋、钱帛,禁绝各种杂税及例外进奉,百姓们听闻,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后宫之中,遣放了宫女三百人及掖庭教坊女乐六百人,让这些被困于深宫中的女子重获自由。

宫廷内部,也开始了精简,裁减了翰林待诏、医工、相工、占星等冗食者四十二人,使得宫廷的运作更加高效。

朝堂之上,革新派们也毫不手软,开始抑制和打击方镇的势力。

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的支度副使刘辟,妄图为韦皋贿求扩大三川地盘,被革新派们痛斥一番,其贪婪的企图被无情粉碎。

他们还努力召回贞元时期遭罹无辜贬逐的正直之臣陆贽、阳城。然而,当得知他们已经死于贬所时,顺宗即刻追赠官职,以彰显对忠良之士的褒奖。

在军事方面,本欲召泗州刺史张伾入京为右金吾卫大将军,掌管兵权,可恰逢张伾病故,计划落空。

不过,革新派们并未气馁,派右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为右神策统军,充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使,韩泰为行军司马,试图掌控军权,稳定局势。

在这一系列改革举措中,贬谪贪腐残忍、民愤极大的京兆尹李实,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这日,长安城中阳光有些刺眼,刘禹锡正在衙署里忙碌地交割公务,案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书。属吏匆匆跑来,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禀报:“大人,奉命密查的使者,在京兆尹府衙门前发现大滩褐色血迹,差役正在清洗,询问之后才知道,那是杖毙抗税百姓所留遗迹。”

刘禹锡听闻,手中的毛笔猛地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出一片污渍。

他眉头紧锁,眼中愤怒,令属吏退下后,转身对柳宗元说:

“皇上已经下诏蠲免今年租税,李实却抗旨征税在先,草菅人命在后。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恶行,实在令人发指,看来罢黜他之事刻不容缓了!”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柳宗元神色凝重,连连点头,急切地说道:“没错,当即刻与王公、韦相计议此事。”

刘禹锡和柳宗元不敢耽搁,迅速与王叔文、韦执谊等人相聚商议。

他们围坐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刘禹锡将密查的情况详细告知众人,众人听后,皆怒目而视。

随后,他们悄悄将京兆尹下属的县令、胥吏召来,查究实情。这些人心里清楚 “一朝天子一朝臣” 的道理,又知道李实的恶行难容于新朝,便纷纷将上司平日的劣迹逐一告发。

证据很快齐备,案情重大,下一步便是商议如何处置。

刘禹锡站起身来,双手握拳,义愤填膺地说:

“欺凌群僚、残害百姓、聚敛民财,李实犯下的这些罪行,简直罪不容诛!宜奏请皇上,下诏赐死,以平民愤!”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

王叔文微微点头,心中认可刘禹锡的话,转而看向韦执谊,问道:

“那即刻草拟奏疏?”

韦执谊却摆了摆手,神色沉稳地说道:

“不可仓促行事。李实乃是帝室宗亲,所犯又非反逆大罪,即便上奏请求诛杀他,皇上也定然不会应允。依在下之意,不如奏请贬官,这样或许更可行。”

王叔文一听,心中不禁犹豫起来,眉头拧成了一个 “川” 字。

刘禹锡见状,越发着急,提高了音量说道: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不记得吕化光《功臣恕死议》所言,考诸古训,其异端欤;稽诸时事,其乱本欤!李实若不诛杀,如何能慰抚黎民百姓?王公、韦相,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切不可因一念之仁,而贻患后世啊!”

刘禹锡他的脸色由于激动而涨得通红。

一直沉吟不语的柳宗元这时开口了,他缓缓说:

“梦得且请平静。吕化光所言,那是对异姓功臣,起于屠贩、陇亩、行阵之间的微贱之人而言。而李实乃皇家亲族,天子贵胄,非叛逆大罪,依照惯例不宜诛杀。”

柳宗元声音平和,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伾、凌准也附和道:

“贬官为宜。贬官对于李实而言,已然是重办了,前朝薛邕贪盗官财巨万,卢杞祸国殃民,最后不也都是远贬他方吗?”

刘禹锡听后,无奈地长叹一声:“那依你等所言罢了。”语气中充满了不甘。

两日后,唐顺宗下达诏命:贬李实为通州长史,抄没全部赃物。

这一消息传出,整个长安沸腾了。朝野街巷,欢声雷动,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庆祝这一正义的裁决。

查抄李实的家产时,人们更是瞠目结舌,合计竟有两千多万缗,再加上近两年来其各级手下进奉之数,总数竟达到三千万缗。

如此巨额的财富,皆是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令人极为愤怒。

刘禹锡、柳宗元、王伾在王叔文府上聚谈,听闻三千万缗这个数字,他们皆咋舌不已,心中无不切齿痛恨,叹息未能对李实加以更重的处罚。

柳宗元见刘禹锡一脸懊恼,便安慰道:

“裴延龄、韦渠牟、李齐运三奸早死,不都逃过了刑罚吗?只要我辈在朝一日,李某休想翻身,再祸害社稷。”

恰在此时,仆人匆匆来报:

“有客求见大人,说是从浙西远道而来。”

诸人便欲告辞,王叔文却一把将刘禹锡叫住了,让他且进内室,稍待片刻。

刘禹锡心中好生纳闷,正欲开口询问,却听得脚步声已经响起,无奈之下,只好闪身避入内室。

进来的人,竟是曾经密报张正一的某人。王叔文一时间几乎忘记了此人,经对方提醒,才勉强想起来。

那人恭恭敬敬地说:“鄙人实是浙西观察使李锜大人麾下部将,奉李观察密令,有要事相求。”

王叔文此时才知晓告密者的真实身份,心中猛然一惊,忽然醒悟原来的告密可能有诈,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陡然升起。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他便强压心中的不快,不冷不热地问道:

“李观察有何事要在下效劳啊?”

“李观察乃帝室宗亲、忠烈之后,于朝廷大事义不容辞。时下河北三镇拥兵自重,居心叵测,正需忠义之士臂助,而李观察兵微将寡,恐一旦有事,力不从心。王公深受皇上信用,若代为美言一番,请将镇海节度权柄授予李观察,事成之后,必将重谢!”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王叔文的脸色。

王叔文这才知道对方来意,心中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强忍怒气道:

“如此重大事体,须容在下细加思量。”

“静候佳音。” 那人一揖到地,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告辞离去。

刘禹锡刚从内室出来,王叔文的怒气便再也压不住了:

“真是嚣张已极!浙西观察使、盐铁转运使集于一身,天下财利已然在握,还想再要兵权,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要造反吗?”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双手不停地挥舞着。

刘禹锡却神色平静,缓缓地说:

“李锜贪图节旄,给他便是了。但将诸道盐铁使之职务夺去便是。”

王叔文惊异地看着平素暴烈倔强的挚友,仿佛不认得刘禹锡了:“梦得,你……” 他满脸疑惑,十分不解。

刘禹锡岔开话题道:

“许久未弈棋了,试试棋艺如何?”

王叔文隐约感知刘禹锡有话要说,便强压心中的疑惑,铺枰取子,两人对弈起来。

王叔文向来棋艺高超,在以往的对弈中胜多负少,便不太在意此次棋局。双方你来我往,动了十余着,他见刘禹锡左上方破绽连连,心中一喜,乘机强攻,很快便占了三分之二点位。

刘禹锡却不慌不忙,神色镇定自若,在右上方空旷边角扎下七子,巧妙地布下数眼,连吃对方五子。

王叔文发觉局势不妙,忙来救护,刘禹锡又于左方进行反攻,渐渐转劣势为优势。

王叔文不愧棋艺精湛,他冷静下来,又在对方尚未顾及的右下方抢先占点,经过一番苦战,艰难地收回失地,终于以一目之差险胜刘禹锡。

“无论任用何人,王公必握其权。有夺宜有赐,有赐宜有夺。将节旄授予李锜,可安其心,不致速反。我辈根基未稳,无论京军还是外藩,将帅均无交谊,战端一开,将何以应之?此是权宜之计。”

此时,王叔文已不似弈棋之前的激愤难平状态,刘禹锡方才娓娓道来。

王叔文凝视刘禹锡片刻,猛然一拍棋枰:“梦得真乃宰相之器也!”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与钦佩。

翌日清晨,晨曦微露,浙西观察使李锜的使者,怀揣着 “节旄可授,盐铁使必解,待诏”的口信,神色匆匆地踏上了返回浙西观察使驻地苏州的路途, 快马加鞭,扬起的尘土在身后久久不散。

长安城中,刘禹锡与王叔文等人置身于朝政的核心漩涡,日夜参议机密大事。那间用于议事的厅堂,虽布置简洁,却弥漫着凝重的气息。

众人围坐于案几旁,桌上堆满了文书、舆图,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们专注而严肃的面庞。

刘禹锡在其中,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慷慨陈词,凭借着卓越的见解与果敢的决断力,为革新大业出谋划策,真正做到了运筹帷幄之中。

刘禹锡的职务在短期内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屡有调升。在王叔文、王伾和韦执谊之外,他已然成为革新派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朝中,刘禹锡巧妙利用与宰相杜佑的旧时僚属关系,凭借着自己的智慧与能力,协助杜佑实际上是帮着王叔文,稳稳地掌握着财政大权。

每次与杜佑商议事务,刘禹锡都条理清晰、言辞恳切,杜佑对他也愈发倚重。

在朝外,刘禹锡与同党诸人紧密联络,奔波于大街小巷、府邸庭院,探听各方消息,巧妙制造舆论,广结天下人才。加之他文采斐然,一支妙笔能写出振聋发聩之文,所以极为王叔文所重视。

刘禹锡整日穿梭于朝堂与市井之间,忙碌得如同不知疲倦的陀螺,常常顾不上休息,甚至连饭食都只能匆匆应付几口。

“感时江海思,报国松筠心。”

刘禹锡将这场改革弊政的革新运动,视作实现自己毕生政治抱负的绝佳契机。他的心中燃烧着炽热的理想之火,每一项决策、每一次行动,都饱含着对社稷的深情与对百姓的关怀。

作为这一革新集团的核心人物,刘禹锡展现出了非凡的才干。

刘府上的门吏每日接纳的书信,如雪花般纷至沓来,数量多达数千。面对堆积如山的信件,刘禹锡不辞辛劳,无论内容长短,哪怕只是寥寥几句,他都坚持亲自回复。

案几上的纸张,被他的笔墨浸润,一封封饱含着诚意与决心的回信,从这里发出。为了缄封这些信件,每天竟要消耗一斗面粉制作浆糊,浆糊的香气与墨香交织在一起,见证着他的忙碌与执着。

这一年,命运为刘禹锡的生活添上了温暖的色彩,夫人薛氏为他诞下了儿子。然而,革新事业的繁忙让他分身乏术,整日沉浸在公务之中,连抱抱孩子的时间都难以挤出。

他只能在忙碌的间隙,怀着满心的欢喜,为儿子取名刘咸允,写在笺上,而后遣童仆小心翼翼地送给夫人。

他的眼神中是温柔与愧疚,似乎在对未曾谋面的儿子诉说着自己的无奈。

革除唐德宗末年的各样乱政,清肃国纪,百姓们所看到的众多措施,仅仅是改革派宏伟整体计划中的第一部分。随着改革的深入推进,其进程如同一股汹涌的浪潮,大快人心。

长安的市面上,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氛围,百姓们三五成群,相聚欢呼,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二月二十四日,阳光明媚,微风轻拂。病情有所好转的唐顺宗李诵,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登临丹凤门。

巍峨的丹凤门,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庄严肃穆。顺宗的身影刚一出现,围观的百姓们瞬间沸腾,欢声雷动。欢呼声如同一阵强劲的东风,迅速传遍了东西两市、一百零八坊。

许多里坊随即响起了欢快的锣鼓声和轻盈的踏歌声,其间还不时夹杂着 “圣皇万岁” 的热烈欢呼声,整个长安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

然而,上利于朝、下利于民的新政,却触动了弄权之阉宦、跋扈之强藩的既得利益。在内侍省中,也如同炸开了锅,咒骂声和哭诉声交织在一起。

被遣散的五坊小儿们,衣衫褴褛,神色悲戚,纷纷跪在刘贞亮、薛盈珍、刘光奇面前。他们的额头紧贴着地面,“咚咚” 的叩头声响成一片,仿佛是在向命运发出最后的哀求。

为首的五坊使,声音带着哭腔,苦苦哀求:

“小的们被逐出宫,如同犯下弥天大罪的罪人,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求老公公们开恩,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让小的们能重回宫中,哪怕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薛盈珍原本就因新政而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听到这些哀求,更是不耐烦地吼道:

“这是圣意,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你们这许多年靠着讹诈得来的财物,足够几辈子享用了,不回家买田当财主,还在这里闹什么?”

薛盈珍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似是要将内心的愤怒全部宣泄出来。

刘贞亮在一旁,心中暗自咒骂着王叔文等人,但表面上却神色平静。他转身,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容,温言相劝道:

“你等都先离去,待我们禀奏皇上,再做安排。”

五坊小儿们听闻,连忙叩谢,缓缓退去。他们的身影还未走远,薛盈珍便气冲冲地骂道:

“王叔文这帮奸人,真是得志便猖狂,竟敢插手北司事务,硬生生切断了老子们的财路。前朝那些权要大僚,要么对我们唯唯诺诺,要么不敢强硬对抗,哪见过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

薛盈珍一边骂着,一边用力地跺脚,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

这些公公头领,平日里受了宫市使、五坊使不少孝敬。皇上停了宫市使郭忠政等十九名宦官的俸钱时,郭忠政也曾像这般前来哀求薛盈珍代为通融。但当时韦执谊、王叔文等人还未升职,那道旨意出自皇上独断,他们只能无可奈何。

如今,韦执谊及其背后的二王刘柳一朝得势,即刻便向他们的利益开刀,这怎能不让他们气得七窍生烟?

薛盈珍虽参与内侍省机要,位高权重,但平素最为倚重的智囊却是刘贞亮。此刻,他心急如焚,催促道:

“刘公一向足智多谋,如何整治这帮奸人,你可得尽快拿个主张!”

薛盈珍说着,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焦虑。

刘贞亮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他不贪钱财,此刻思量的是如何长久稳固自己在宫中的根基。

郭忠政曾向刘贞亮诉说停了俸钱后生活没了着落,刘贞亮当时只是淡淡地劝说:

“郭公还有田租进帐呢,积蓄想来也不少,过日子俭省一些也就行了。”

沉吟了许久,刘贞亮终于缓缓开口,说道:

“南衙众臣,无论是否言语,内心总是嫌恶我等。王叔文之举,正好迎合了他们的心意。若是单单我们与王叔文作对,反而容易让那些奸人博得同情。王叔文、王伾之辈俱是出身寒微,一旦得志,必定四处树党,招来怨恨。若是我们在暗中巧妙地浇上一把油,那些高门朝臣岂有不拍案而起的道理?”

刘贞亮的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王叔文等人陷入泥潭的场景。

刘光奇听后,连忙追问道:“油从何来?”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急切。

刘贞亮得意地笑了笑,说道:

“在下早已派遣精干人等四处打探,收获颇丰。京师之中游手好闲之人无数,只需赏几个小钱,他们便能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到时候流言纷飞,无从追索。无论是真情还是伪妄,都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哈哈哈……”

刘贞亮的笑声在室内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薛盈珍、刘光奇听后,脸上渐渐露出了阴险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王叔文等人的悲惨下场。

刘禹锡往往连续多日连轴转地忙碌,这日忙到天色已晚,他才猛地想起,今日竟是个休沐日。他不禁暗自苦笑,哎呀,天已经黑透了,连休沐日都忘得一干二净。

偶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桃红馆的影子。那么,便到桃红馆去消遣消遣吧,让自己疲惫的身心稍作休憩。

他连忙派人去约柳宗元、韩泰一同前往游赏,却得到回报,称二人也都被公务缠身,无暇赴约。刘禹锡无奈,只得独自前往。

桃红馆内,灯火辉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陪侍小妓乙姝儿,是刘禹锡的私好。老主顾多时未来,今日忽然现身,直让乙姝儿喜出望外。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围绕在刘禹锡身边,无微不至地殷勤照应。

乙姝儿的眼神中充满了喜悦与关切,温柔的话语、轻盈的动作,让刘禹锡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这一夜,刘禹锡沉浸在片刻的欢愉之中,一直睡到日上窗棂,方才慵懒地起身。

用过早餐后,他带着一丝满足与惬意,回到了长乐里府中。

夫人薛女士早已派两名婢女在门前迎候。她们恭敬地为刘禹锡脱去罩袍,引领他来到厅堂,奉上一杯香气四溢的香茶。

薛夫人随后唤婢女抱来儿子,想让夫君看看孩子又长大了多少。她自己则静静地坐在刘禹锡一侧,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温柔地望着父子二人亲热。

薛夫人见刘禹锡终日忙于公事,疲惫不堪,难得有这样松快的时光。过了一会儿,她虽心中不舍,但还是忍心让婢女将孩子抱到另室。

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也太累啦。喝点茶,歇一歇吧。”

夫人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如同春日里的微风。

刘禹锡品下一口茶,一股暖意从舌尖蔓延至全身。

他抬头,见到小薛沉静和蔼的面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想到岳父对自己的赏识和器重,想到成婚两年来妻子的温顺和安静,刘禹锡的心中感激。他轻轻地将夫人的纤手放入掌中,缓缓地抚摩着,仿佛在诉说着愧疚与爱意。

过了一会儿,刘禹锡说:

“我们派人去洛阳迎接老母到长安来,估计不日即可到达。母亲年事已高,我们再忙碌,也得常常给老人家请个安。远在洛阳,难得照应,接来长安,方能了却我的夙愿。”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牵挂。

小薛乖巧地点点头,说道:

“两年间我们只回洛阳看望老人家一次,停留的时日也不太多。是早该把老人接来啦。你忙,我总可以朝夕伴老人说话,嘘寒问暖。再说,老人家几番捎信儿,惦念孙子呢。”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体贴与懂事。

刘禹锡看着善解人意的夫人,心中越发愧疚。

他想起昨夜酒醉未归,留宿桃红馆,宠爱乙姝儿,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红晕。此时,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多抽出时间陪伴家人。

然而,这日,刘禹锡在长乐里家中还没有度过完整的一天,门子便匆匆来报告:“王学士遣人到府,说有要事相请。”

刘禹锡听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刚刚放松的心情又紧绷起来。

他知道,革新的道路上,还有无数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门外走去……

11 危机暗生

天色渐暗,铅灰色的云层如厚重的幕布,沉甸甸地压向大地,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刘禹锡骑在马上,神色凝重,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催促着胯下的骏马疾驰。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响,搅得他的内心愈发忐忑。

很快,他便来到了王叔文的府邸前。刚踏入府门,刘禹锡便看到王伾、柳宗元已经在厅中。

他心中陡然一紧,一种莫名的慌乱涌上心头,暗自思忖:

“这二位也在,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王叔文见刘禹锡进来,大步迎上前,劈头便问:

“梦得,你可听闻近日流言纷纷,都在诋毁我等?”

刘禹锡听闻此言,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相关信息,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犹豫着说道:

“似乎…… 好像…… 是不是称我等排斥同僚?……也有人说我等交结藩镇?…… 只是在下近日公务繁忙,实在不太清楚详情。”

王叔文冷哼一声,面色阴沉如铁,说道:

“非也。如今竟有人妄称本学士青云直上,便羞于提及旧日弄臣贱职,将翰林待诏一体罢黜,只为灭掉痕迹!”

王叔文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继续道,

“还有更离谱的,说王常侍广纳贿赂,收来的钱财都贮于大柜之中,夫妻二人惧怕失窃,夜里竟睡在柜子上!至于藩镇之事,他们不仅说我等交结,还传言是以钱易职,面谈价格,就好像他们在窗边亲眼偷看到的一般!”

刘禹锡心中明白,罢黜三十二名翰林待诏,确是王叔文为裁撤冗员之举,其中自然也有安置新人的考量。但王伾夫妻夜宿柜上的传闻,他实在闻所未闻,于是转头看向王伾,问道:

“莫非常侍偶有收礼之事,被人抓住把柄了?”

王伾一听,气得满脸通红,双手挥舞着,大声辩白:

“岂有此等荒唐事!这简直是把堂堂三品大员当作参军戏里的丑角来耍了,气煞我也!”

柳宗元在一旁微微皱眉,接口道:

“还有说梦得你的,说你任用私人、怀邪乱政。在他们眼中,我辈仿佛成了一帮奸党。”

刘禹锡听到这些,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每日为朝廷之事食不甘味,为社稷之业寝不安席,没想到招来的却是这般流言蜚语。刘禹锡咬着牙关,恨恨地说:

“这等谣言究竟从何处而起?如此无中生有,实在可恨至极!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柳宗元倒是显得较为冷静,他微微摇头,分析道:

“《诗经・青蝇》有言,‘营营青蝇,止于樊,止于棘,止于榛。谗人罔极,交乱四国。岂弟君子,无信谗言。’小人向来不容君子,自古便是如此。我辈以天下为己任,若大业有成,这流言自然会平息。若是此时大张旗鼓地追查,弄得人心惶惶,岂不正中了小人的下怀?”

王叔文听了,也渐渐冷静下来,觉得柳宗元所言在理。

他看向刘禹锡,说道:

“是也。梦得!你在《讯甿》中便有声实之论。所谓声先实后,当下我们的下一步便是征召贤臣,更大力度地推行新政。凡是贞元末年被贬逐的臣子,都可酌情召回。这份名单,你和子厚先去拟定吧。”

刘禹锡郑重地点点头,接受了任务。随后,他和王伾、柳宗元一起向王叔文告辞。

刘禹锡和柳宗元不辞辛劳,四处调查访问,仅仅过了几日,便拟定好了一批人选,呈报到王叔文处。

王叔文将人选名单呈给唐顺宗,顺宗看后均予同意。

于是,王叔文与韦执谊商议,着手草拟诏书。

就在 “二王刘柳” 全心摄政,朝野上下一心除弊布新之时,变故突然降临。

这日早朝,晨光透过宫殿的窗棂,洒在大殿的青砖上。各位大臣依次奏事完毕后,侍御史窦坦从文官班列中大步迈出,高声喊道:

“臣窦坦有本要奏!”

窦坦迅速地从袖中取出奏疏,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

“为礼部屯田员外郎刘禹锡挟邪乱政事:户部屯田员外郎兼判度支盐铁案刘禹锡,蒙陛下擢用,主理利权,却不思公忠体国,反而任用私人,变乱成法…… 臣以为其不宜在朝,特此敦请圣裁。”

窦坦的这番奏本,仿佛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朝臣们顿时一片哗然,队列中骚动起来。有人满脸惊讶,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有人则愤激不已,握紧了拳头;有人在低声议论,交头接耳;有人在向旁人询问,满脸疑惑;还有人微微点头,似乎颇为认同;更有人目光中带着期盼,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韦执谊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整个人张皇失措。

看到王叔文对窦坦怒目而视,正要迈步出班,韦执谊这才猛地清醒过来,急忙抢在前头奏道:

“此事容中书省细加斟酌,再覆奏圣裁。”

龙椅上的唐顺宗,由于身体原因,并未听清窦坦的奏对。他看到下面一片乱象,心中疑惑,便向身旁的李忠言投去询问的目光。

李忠言赶忙上前,恭敬地禀道:

“侍御史窦坦参奏,言语鲁莽,故而引起惊扰。皇上不久即可见到覆奏文状,不必急躁,保重龙体要紧。”

看到顺宗李诵轻轻挥手,李忠言便大声宣令:

“奏事已毕,卷班退朝!”

回到户部治事堂,刘禹锡心中的怒火仍未平息。他在堂中来回踱步,口中不停地念叨:

“狂妄已极,狂妄已极!一定要把此人远贬蛮荒!不如此制裁,他人必定争相效法,我等还如何理政?”

柳宗元和韩泰在一旁也纷纷附和:“确须惩一儆百。”

“老夫也有此意。” 王叔文皱着眉头说道,“然而与韦相商议时,他却称窦坦素有清直之名,若将其贬谪,朝中显贵定会越发怨恨我等,上奏抨击者也会更多,如此一来,对我等更加不利。”

刘禹锡听后,立刻接话道:

“韦相此言不妥!窦坦显然是立意与我辈为敌,背后必定倚恃权要,所以才敢如此妄为。我在《救沉志》中曾称,‘善人在患,不救不祥,恶人在位,不去不祥’,窦坦之流,就如同我拙文中落水的恶虎,连慈悲为怀的佛门弟子都不愿救助,何况我辈胸怀治国平天下之志者!”

想到自己为了政事殚精竭虑,心力交瘁,却无端遭人弹劾,甚至要被驱逐,刘禹锡心中的火气实在难以压抑。

王叔文见此,赶忙劝阻道:

“执谊乃是我等倚为柱石之人,目下尚无人能够替代。况且执谊所言也并非全然无理,不可不听。若我辈因此纷争,岂不是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刘禹锡等人听了,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得怏怏离去……

数日后,传来一个消息,前京兆尹李实病死于虢州。王叔文得知后,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又一个噩耗传来。

在拟于召回的一批贬臣中,陆贽、阳城未等宣诏,便相继病逝于贬所。

这些消息如同一记又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王叔文的心头,让他全身好似浸在冰水里一般,透心的凉。

“陆相公竟与阳城夫子先后谢世,实在大出意外,难道是上天不愿助我等推行新政吗?” 王叔文喃喃自语,失落,无奈。

与此同时,在一处幽静的府邸中,翰林学士郑文明、卫次公和王涯被宦官刘贞亮、薛盈珍邀到了一起。

刘贞亮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视着众人,缓缓开口道:

“诸位都是朝中柱石,社稷安危自然牵挂于怀。眼下二王等人弄权,任用亲故,排斥正人,无论对于我辈还是诸位,想必都不能坐视不理吧?”

郑文明和卫次公正觉得 “二王刘柳” 执掌权柄以来,自己的权力被大大削弱,心中失望。听到刘贞亮的话,不禁叹息:

“我辈岂能不忧虑!然而朝中四相,有一半都是他们的人,贾、郑二相年高老迈,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们!”

刘贞亮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

“郑学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韦执谊虽是王叔文同党,然而迫于公议,也并非事事都与他们同心。杜佑相公虽与刘禹锡有知遇之交,但毕竟要顾及朝臣颜面,对二王也只是敬而远之罢了。不过,侍御史窦坦弹劾刘禹锡,却能幸免于贬官,这其中倒是有点耐人寻味啊。”

郑文明听了,不禁问道:

“依刘公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呢?”

刘贞亮神色一正,严肃地说:

“方今皇上久病不愈,朝野为之忧虑。诸位应知当下该如何举措吧?”

郑文明心中一凛,却不肯轻易接话,转脸看向卫次公。

卫次公心中本就积怨已久,此时立刻表达意见道:

“当务之急,应是立太子。”

郑文明这才跟着说:

“卫学士所言极是。不知二公以为谁人宜立?”

“古来成法,立嫡以长。” 刘贞亮说道,“眼下我辈与诸公应戮力同心,共维朝纲。若能扫除奸佞,当将大权归于老成之臣。”

郑文明、卫次公和王涯等人听了,心中大喜,连饮好几杯。不一会儿,他们便带着六七分醉意告辞散去。

薛盈珍见众人离去,忍不住责备刘贞亮道:

“刘公,你怎么糊涂了?朝政权柄,若由二王转入南衙,我辈还不是依旧无权无势,处境艰难?”

刘贞亮摇摇头,胸有成竹地说:

“强势之敌,不宜与之争锋。我辈主掌内侍省、神策军,足以终身富贵,何必过分贪求非分之事。”

这日,刘贞亮、薛盈珍、刘光奇等人一同入殿,神色庄重地恳请顺宗册立太子,声称这乃是顺应天意之举。

唐顺宗李诵虽然嘴巴歪斜,说话含混不清,但还是通过李忠言昭示了自己的意思:

“此事,应须少待一时。”

王叔文、刘禹锡等人本就不同意立长子李纯为太子,但另选何人,尚未有定论。顺宗也曾与他们密议过此事,故而才暂作推脱。

郑文明、卫次公、王涯等人守候在翰林院治事堂,焦急地等待着刘贞亮派人来报知面君的情形。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商议着如何才能催促皇上尽快立嗣,气氛紧张而压抑。

隔日,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仿若一块沉重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长安城的上空,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

郑文明身着朝服,神色匆匆地朝着皇宫走去,心中暗自盘算着即将要面禀圣上的 “要事”。

踏入宫殿,他一眼便瞥见与王叔文、刘禹锡交情深厚的中官李忠言,正恭顺地侍立在顺宗身旁。

刹那间,郑文明只觉心头 “咯噔” 一声,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揪住了他的心脏,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在心底蔓延开来。

顺宗李诵微微抬起头,那略显疲惫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询问,静静地注视着郑文明。

郑文明双腿微微颤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臣有…… 臣有河北密报……” 他的声音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每一个字都吐得极为艰难。

顺宗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郑文明本系临时编谎,面对圣上的目光,越发紧张得厉害,口吃不止:

“臣闻,臣闻,魏博、田季安…… 陈兵…… 陈兵…… 恐有…… 恐有…… 不轨…… 不轨…… 之谋……”

郑文明额头上的冷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领。

恰在此时,一个小宦官匆匆走进来,在李忠言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李忠言微微皱眉,随即向顺宗告退。

郑文明见此情景,心中大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通” 一声,重重地倒身下拜,高声喊道:

“启禀陛下,臣狂悖欺君,罪该万死!臣实有事关国本之议,特此冒死进谏!”

李诵听了这话,心中已然大略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事,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

郑文明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折好的素纸,双手高高举起,呈上道:

“敬请陛下亲览。”

他特意在 “亲览” 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切与期待。

李诵缓缓展开纸张,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字:“立嫡以长”。

默默地收起纸张,顺宗李诵的目光再次落在郑文明身上,随后又望向床边雕刻精美的龙饰,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郑文明见状,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伏地再三拜谢,而后小心翼翼地告退出殿。一出殿门,他便 “呵 ——” 地吁出一口长气,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伸手一摸,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

三月二十四日,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皇上的诏书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朝堂之上引发了轩然大波:册立李纯为太子。

得知太子册立的消息,“二王刘柳” 诸人犹如遭受了一记晴天霹雳,怎么也想不通顺宗李诵为何突然不再等待他们的选择。他们围坐在一起,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究竟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呢?

聚会密议时,韩泰一脸凝重,沉思片刻后猜测道:“整个皇宫之中,只有翰林学士能自由出入宫禁。依我看,定是他们中与我们为敌者,在皇上跟前进了谗言,才导致了这般局面。”

韩泰一向足智多谋,在众人心中颇具威望,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王叔文心急如焚,赶忙托王伾向李忠言打听消息。

经过一番周折,终于得知了郑文明曾经进殿面君之事。

“立嫡以长”,在大多数人眼中,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王叔文虽然满心厌恶性情刚愎的李纯,但事已至此,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这当众人计议以何种缘由问罪郑文明、卫次公等人时,却一时陷入了僵局,怎么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

王叔文心急如焚,想着趁官员升黜之机,将他们降职,以解心头之恨。

然而,韦执谊却面露忧虑之色,缓缓说道:

“郑卫二人,在皇上登基之时立有大功。若是对他们稍有触动,只怕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啊!”

王叔文听了这话,心中恼火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正在烦闷之际,长安城中突然出现了一些无名揭帖,上面言辞激烈地指斥王叔文 “贪贿无厌,滥用奸人”,还煞有介事地列举了几个行贿人的姓氏,描述得有模有样,不由得让人半信半疑。

王叔文看到这些揭帖后,顿时怒发冲冠,气得浑身发抖。

他扪心自问,虽然偶尔拗不过亲友故旧的苦苦纠缠,授了几个县参军以下八九品的小职位,但一直以来都对自己严格要求,从未受过一文钱的贿赂。如今竟被人如此恶意诋毁,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查缉严办这些造谣生事之人。

然而,册立太子大典的日子日益临近,前景愈发堪忧。

王叔文心急如焚,顾不上许多,心想得赶紧与韦执谊商议对策。

已到午餐时刻,皇宫内的御膳房飘出阵阵饭菜的香气,王叔文却心烦意乱,毫无食欲。他匆匆传令备马,准备前往中书省。

刚一上马,王叔文忽然心中一动,暗自思忖:平素与韦执谊相聚交谈,大多是在休沐日,或是天色已晚回府之后,大多数朝臣并不知晓他们之间关系密切。此时此刻,在这敏感的当儿突然前往中书省找他,会不会过于鲁莽,引起他人的猜疑呢?

转念一想,事态紧急,事不宜迟,知道就知道吧!难道还能永远瞒着不成?

想到这里,王叔文把心一横,猛地扬起马鞭,骏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王叔文赶到中书省,与韦执谊闭门密谈了许久,然而两人绞尽脑汁,却始终无法得出一个满意的结论。

关于那些无名揭帖,韦执谊态度坚决,当即表示:

“立刻差人去查访,一旦拿获肇事者,必定严加惩治,以正视听!”

但是,当话题转到立太子的事情上时,韦执谊却面露难色,眉头紧锁,无奈地说:

“朝臣大多赞成册立李纯为太子,就连杜佑那样的和事佬,都未流露丝毫反对之意。若是此时我们强行进行阻挠,后果只怕会更糟啊!”

王叔文听了这话,心中无奈与愤懑,却又知道韦执谊所言属实,一时之间,竟也无言以对。

四月初六,阳光明媚,宣政殿内庄严肃穆。

顺宗皇帝身着华丽的龙袍,威严地端坐在龙椅之上。皇太子纯身着太子服饰,身姿挺拔,体仁秉哲,恭敬温文,尽显皇家风范。

赞礼宦官展开诏书,高声宣读:

“皇太子纯,体仁秉哲,恭敬温文,德协元良,礼当上嗣。朕奉若丕训,宪章前式……”

随着宦官的宣读声,阶下群臣的反应截然不同:身着紫、绯两色朝服的高品显贵们,大多面露喜色,纷纷跪地,高声山呼庆贺,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另一些人则面色冷然,庆贺之声也显得较为低弱,其中除了韦执谊、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等人外,大多是身着青色朝服的低职微官。

大典结束后,群臣纷纷起身,伴着杂沓的脚步声,议论声顿时像沸水般响成一片。

“太子神清气爽,仪态庄重,如今至大尊荣加身,却不露一丝喜笑,真乃天子之器呀!” 武元衡满脸赞叹,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

“是啊,是啊,社稷有望,苍生有幸呀!” 卫次公连忙应和,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天佑我大唐,太平盛世或许要重现了啊!” 郑文明激动得热泪盈眶,声音都有些颤抖。

王叔文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议论声,只感觉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浑身冰冷。

在宽阔的龙尾道上,王叔文与同道诸人的脚步声显得那么无力,那么轻微,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嘈杂的人声所淹没。

刘禹锡也是愁眉不展,心中塞满忧虑。四周那杂沓的人声,在他听来,有似汹涌的洪水,令人心生厌烦。

拐过道角,他的脑海中不知怎地,忽然跳出杜子美的《蜀相》诗句: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王叔文和刘禹锡,作为 “二王刘柳” 诸人中立志最为高远、树勋建业之心最为急切的人,一直以来,都梦想着为大唐天子重振朝纲,为社稷百姓兴利除弊。他们曾无数次在心中暗暗祈祷上苍保佑,希望新政能够顺利推行下去,不要功败垂成。可如今,宏图大业尚未完成一半,手中的权柄却眼看着就要…… 落于他人之手了吗?

韦执谊素来心情矛盾复杂,目睹了立储大典上他们这一方的孤立情景,心中不免惊惶起来。他觉得事态严重,急忙召请刚被任命为太子侍读的陆质。

韦执谊满脸忧虑,郑重地嘱咐陆质:

“你趁为太子讲解经义之机,务必试探一下太子的态度。但千万要记住,一切都要顺乎自然,不可草率唐突,以免弄巧成拙,坏了大事。”

陆质一脸严肃,信誓旦旦地表示:

“大人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决不有负所托。”

然而,陆质这位老夫子,对于权谋通变之道究竟知晓多少,韦执谊的心中实在是没底,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12 形势逆转

东宫之内,静谧而庄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

陆质怀揣着使命,神色略显紧张地步入厅堂,为太子李纯讲解《论语》。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沉稳:

“今日讲解‘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而改之’。

“孔圣择徒不论贵贱,选师不问庸智,正因如此,方能广纳百家之长,成就一代显学。圣王明主遴选有才之臣,同样不应局限于高门或寒素。”

太子李纯端坐在案几前,面容冷峻,静静地听着,未发一言。

陆质心中一紧,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譬如度支副使王叔文,出身寒微,却得至尊崇信,宰相倚重,太子殿下可知此事?”

李纯听闻,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怒目圆睁,厉声斥责:

“遴选朝臣,岂是我东宫该操心之事?陛下只命先生讲解经义,为何要掺杂这些无关之事!”

太子突如其来的怒火,让陆质吓得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连忙躬身,连连告罪,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随后匆匆退出东宫。

陆质满心沮丧,马不停蹄地找到韦执谊,将东宫的遭遇一五一十地汇报。

韦执谊听完,心中懊悔不已,脸上却强装镇定,安慰了陆质几句,连自己都觉得这些话空洞无力。

待陆质离去,韦执谊独自一人在房内踱步,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干系重大,还是得找王叔文及其他革新派成员商议对策。

原本期望通过陆质对太子施加影响,为革新大业争取同情与支持,如今看来,已然落空。

这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内侍省知事薛盈珍耳中。

薛盈珍听说陆质被太子呵斥,顿时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知刘贞亮。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开怀大笑起来。

“看来太子对王叔文一党厌恶至极,这对咱们可是大大有利呀!” 刘贞亮满脸得意,兴奋地说道。

“没错!” 薛盈珍附和道,“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下一步,咱们该如何行动?”

刘贞亮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字一顿地说:

“升王叔文的官。”

“升…… 官?升他的官?升什么官?” 薛盈珍满脸惊愕,瞪大了眼睛问道。

“户部侍郎,最好再赐紫服。” 刘贞亮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但是,有升就有免……”

薛盈珍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经过一番秘密运作,二十三日,唐顺宗李诵的诏书颁布。任命王叔文为户部侍郎,赐紫服,然而与此同时,却免去了他翰林学士的职位。

退朝之后,革新派的同僚们纷纷前来向王叔文道贺:

“王公如今跻身户部堂官之列,往后定能大展宏图啊!”

刘禹锡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心中忧虑。他知悉这一任免背后的深意,却又不便多言。

王叔文看着手中的授官制书,长叹一声,无奈地拍了拍:

“这算什么?简直就是一堵墙啊!以往我每日都能自由出入翰林院,商议公事,来去无阻。如今削去学士之职,往后还凭什么进翰林院呢?”

革新大业刚刚商定了关键一步,各路人选也已分派妥当,谁能料到,竟又横生变故。失去了翰林院这个重要的权力枢纽,权柄从何而来?

王叔文心中清楚,一旦失权,面对众多仇家,自身安危都难以保障。

王叔文平日里著文并不擅长,此刻心急如焚,赶忙请王伾代笔,上书请求恢复翰林学士职位。

王伾虽不精通文辞,但也拼尽全力,绞尽脑汁,耗费了一整晚的时间,才将奏章写成呈上。

往常,关乎革新派众人的上奏,次日便能得到回音。可这次,整整过了三天,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王伾心中不安,又拟了一份奏疏呈上去,这才有诏书颁下:准许王叔文三五日入翰林院一次,但免去学士之名。

宦官集团在立嗣一事上得偿所愿后,并未就此罢休,转而又策划韦皋、严绶、裴均三个藩帅同时上表,请求让皇太子亲监庶政。

韦皋更是在表中对王叔文等人发起猛烈攻击:

“辄当重任,赏罚任情,堕纪紊纲。散府库之积以赂权门。树置心腹,偏于贵位;潜结左右,忧在萧墙。窃恐倾太宗盛业,危殿下家邦,愿殿下即日奏闻,斥逐群小,使政出人主,则四方获安……”

宦官与藩镇相互勾结,里应外合,形势对革新派愈发不利。

王叔文在此等重重压力之下,愁绪与恐惧交织,难免有些慌张。眼见已到百官回府的时分,他赶忙派人去请刘禹锡前来商议。

刘禹锡接到传唤,匆匆赶到王府。一见到王叔文,他不禁大吃一惊:仅仅数日未见,王叔文苍老了许多,往日脸上的神采已然消散大半,两腮深陷,双眼浑浊无光,头发也灰白了一半,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刘禹锡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刚想开口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听到王叔文那衰弱而低沉的声音:

“梦得,真是雪上加霜啊……”

刘禹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明白,王叔文去职之事恐怕已无可避免。

王叔文一旦去职,革新派便群龙无首,又有谁能挽救这岌岌可危的局面呢?

刘禹锡满心自责,恨自己在权术谋划方面钻研不深,面对危局,竟毫无应对之策。

王叔文见刘禹锡的无奈神情,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

“梦得,事已至此,发愁也无济于事。咱们下一局棋如何?”

刘禹锡心中疑惑,这都火烧眉毛了,王公怎么还有心思下棋?但他还是默默地拖着脚步,在棋枰前坐下。见王叔文示意,便随手投下了一颗白子。

开局时,两人心思都不在棋局上,走了十几步后,才渐渐投入了一些注意力。

王叔文的黑子在边地已占了五个点,刘禹锡执一白子,正打算阻断黑子的攻势,却见王叔文轻轻拍着案角,低声说道:“有了!”

刘禹锡心中一喜,忙问:“王公有何妙计?”

“且静候佳音吧!” 王叔文神秘一笑,并未直接作答。

这日傍晚,翰林院灯火通明,王叔文在此设宴,特意派人去邀请大宦官刘贞亮。

刘贞亮接到邀请,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死对头请我赴宴,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会不会是鸿门宴?去,还是不去?犹豫了片刻后,他还是决定赴约。

时辰一到,刘贞亮精心更衣,昂首挺胸地出门,在一众随从小宦官的簇拥下,朝着翰林院走去。

到了翰林院,刘贞亮抬眼望去,只见刘光奇、李忠言以及翰林学士郑文明、卫次公、王涯等人都在。他心中暗自思忖,王叔文这是想玩什么花样?虽然还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但可以确定这不是鸿门宴。

刘贞亮神色自若地入座,与众人寒暄了几句。

这时,门官高声通报:“户部王侍郎、翰林凌学士到!”

王叔文在凌准的陪同下,面带微笑,走进厅内,向众人拱手致意。随后,一队队人夫挑着食盒鱼贯而入。

王叔文和凌准落了座,众人继续寒暄。

人夫退下后,王叔文的随从家仆打开食盒,开始上菜。不一会儿,两条长桌上摆满了酒菜,可还有一大半食盒尚未打开。

王叔文见状,做了个手势,家仆们立刻垂手站立一旁。

众人正疑惑王叔文今日为何如此破费,只见他神色庄重,先向空处行了一礼,然后高声说道:

“特先告知诸位,皇上蒙天降福,病体已然痊愈,昨日还在御苑中猎兔,纵马如飞。今日特为庆贺,略备薄酒,与各位共享。”

王叔文的声音不算高亢,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凌准在一旁,听到这话,心中先是一喜,但随即又暗自思忖:这怎么可能?前两天还听李忠言说圣上仍卧床不起,若真是上天赐福,早就该痊愈了,怎会在这危急关头开玩笑呢?

刘贞亮心中同样一惊,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他觉得此事太过离奇,联想到王叔文如今的处境,猜测这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

刘贞亮偷偷看了看刘光奇、李忠言以及众学士,发现他们大多也是一脸怀疑的神色。

翰林院的宴会在继续,烛火摇曳,光影在众人脸上跳动。

王叔文端起酒杯,继续为大家敬酒,酒过三巡,他的声调不觉间悲凉了起来。

“家母身患重病,而我肩负着国家的重任,无法朝夕相伴、侍奉左右。如今,我理应辞请回乡,想必圣上也会恩准。只是我王叔文,自入仕途以来,尽心竭力,无论艰难险阻,从未有过丝毫退缩与回避,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报答天子的恩信罢了。可一旦我去职,那些诽谤之言必定会如潮水般涌来,到那时,又有谁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王叔文的声音里,满含无奈与疲惫,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似在寻求着答案。

郑文明、卫次公等人听闻此言,都低垂着头,沉默不语,陷入了沉思。

厅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凝重起来,只听见烛火偶尔发出的 “噼啪” 声。

刘贞亮坐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阴阳怪气地说:“足下既然一心为公,又何必惧怕那些诽谤呢?”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似乎在故意挑衅。

王叔文目光平静地瞟了刘贞亮一眼,仿若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有条不紊地说:

“自我分掌度支以来,始终以兴利除害为己任。夺了李锜盐铁使的职位后,我辞退了他的亲信,启用了一批能干的官员;拿出八千缗钱加固郊县的堤防,从那以后,当地再未发生过水患;又多次减免税赋,让百姓们得以缓解生活的困苦。我自认为,所作所为皆问心无愧。”

说到这里,王叔文将目光转向了众学士,神情期许,

“也希望诸位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然而,郑文明、卫次公等人依旧沉默着,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们或是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酒杯,或是眼神游离,望向别处。

凌准坐在一旁,起初觉得王叔文今日的举动有些鲁莽,一直不好接话。但此刻,面对这般沉默的局面,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凌准挺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辈虽身处显要之位,但一心只为兴国安邦,从未有过损害公利、贻误国事的行为,这一点,诸位应当明鉴。”

凌准的声音坚定有力,打破了厅内的沉闷。

刘贞亮却依旧不紧不慢,拖长了声调说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本就是分内之事。至于足下所说的‘起用干员’,究竟是真的任人惟贤,还是‘进用私人’,我可不敢妄下定论。”

刘贞亮的话语中充满了质疑,让凌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见凌准无言以对,王叔文心中涌起一股怒气。他端起一杯酒,猛地敬向刘贞亮,冷不丁地顶了一句:

“当年我辈罢宫市、除五坊小儿、贬李实之时,不知各位中官又在做些什么?”

王叔文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与不甘,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压在心中的不满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

刘贞亮却丝毫没有被王叔文的气势所震慑,他镇定自若地回应道:

“无人能否认足下的功劳。至于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卑贱的宫奴,只求奸佞之臣退去,朝纲得以整肃,能够安心服侍天子,便已心满意足,还能有什么别的奢求呢?”

刘贞亮的语气看似谦逊,实则暗藏锋芒。

王叔文没有再理会刘贞亮,他又敬了一圈酒,随后自己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打湿了衣襟。

李忠言坐在一旁,看着王叔文与刘贞亮针锋相对,心中有些着急。他有心想要帮王叔文一把,却又不敢过于得罪刘贞亮,毕竟在这复杂的宫廷局势中,他也需要小心翼翼地周旋。

犹豫了片刻后,李忠言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赔着笑脸说:

“刘公海量,再饮几杯。眼看天色已晚,要不咱们就散席了吧?”

说着,李忠言将目光投向王叔文,希望他能就此打住,结束这场不愉快的争论。

然而,王叔文却像是没有听到李忠言的话一般,自顾自地挟了一筷菜,又倒了一杯酒,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几个翰林学士在一旁,看着这场激烈的争论,心中有些烦闷。他们闷头喝了几杯酒,只觉得头晕乎乎的,便纷纷起身,向众人说明,想到厅侧的窗边去吹吹凉风,透透气。

学士们来到窗边,夜色如墨,窗外一片寂静。他们刚站稳脚跟,便忽然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老太太快要归天了,他还留在这里和人喝酒。”

“唉,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老太太这一生,可真是命苦啊!”

这些话语,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学士们的心上。

听者急忙回到席上,将听到的话小声告诉了郑文明、卫次公。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郑文明率先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说道:

“哎呀,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急事,实在抱歉,先行告退了。”

卫次公也连忙附和:

“是啊,我也想起家中有事,得赶紧回去处理,失陪了。”

说罢,两人匆匆起身,离开了宴会厅。

不一会儿,王涯也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明日还要上朝,不能在此久陪了,望诸位海涵。” 说完,他也退席离去。

众客散去后,家仆走上前来,看着还有许多未上的酒菜,小心翼翼地问:

“大人,这酒菜还有许多未上,该如何处置呢?”

王叔文站起身来,身形晃了一下,像是有些醉意。他挥了挥手,说道:“分给院中杂役吧!” 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落寞。

王叔文喝了点醒酒汤后,趁着夜色尚未完全昏黑,差人急忙将柳宗元请来。他打算请柳宗元代写一份告假的《陈情表》。

柳宗元听到传唤,匆匆赶来。

乍一听王叔文的请求,柳宗元的手猛地一颤,手中端着的酸梅汤泼洒了好些,洒在他的衣襟和地上。

王叔文看着柳宗元满面忧恐的神情,心中明白,自己一旦离去,对于革新派众人来说,就如同抽走了脊梁骨一般。他强压下心中的悲凉,轻声安慰:

“子厚,无需过于忧虑。即便我回府了,往后在休沐日,我们依旧可以相聚商议。快动手写吧。”

柳宗元缓缓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拿起毛笔,听着王叔文的口授,一笔一划地写了下去。

“臣王叔文言:臣母刘氏,今月十三日忽患瘖风发动,状候非常,今虽似退,犹甚虚惝。惊惶忧苦,不知所图。臣惟一身,更无兄弟,侍疾尝药,难阙须臾。伏乞圣恩,停臣所职。今臣见在家扶侍,其官吏等并已发遣讫……”

柳宗元的笔触有些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载着他内心的忧虑。

授到最后几句时,王叔文的声音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想起母亲的养育之恩,想起自己如今的艰难处境,心中五味杂陈。

柳宗元听着王叔文颤抖的声音,手中的笔也跟着颤抖起来,笔下的笔画歪斜了好几处,满是他内心的波澜。

柳宗元走后,王叔文独自坐在书房中,回想着刚才口授的内容,不禁喃喃自语道:“无奈,无奈啊。”

王叔文清楚,若不这样做,皇上一旦听信谗言,在一念之间夺了自己的官职,那可就永无翻身之日了。如今先设法度过眼前的危局,虽说前景难料,但至少还有复职的一线希望。

他又想到,即使皇上天恩浩荡,力排众议地庇护自己,可自己身为母亲呵护了数十年的独生子,又怎能忍心照旧留朝不归呢?

父亲早年便已离世,母亲靠着父亲遗留的微薄家产,含辛茹苦地度过了许多艰难的岁月。好在自己后来在翰林院逐渐得到圣上的宠幸,将母亲接到长安,圣上的赏赐才让母亲的晚年稍得安乐。无论生活艰难还是安逸,母亲平素总是少不了对自己的教训劝诫,让自己在备受恩宠之时,始终未曾忘乎所以。

如今自己位至正四品,已足以光大门楣,可如若在母亲病重之时,拒不守孝,自己在暗夜之中,又怎能心安呢?

可是,这一离朝,自己素来的抱负又该如何实现呢?

自己一心只顾公务,在母亲弥留之际,都未能在榻前尽孝。今日回府,还不知能否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自己一旦辞官,那帮奸邪之徒必定会立刻肆无忌惮地进行反扑,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革新派的同辈们任他们宰割,却无力救援。

这样的尽孝,于公、于友、于社稷,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唉,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罢了罢了,大不了日后与同辈挚友在阴曹地府相会,到那时,还能朝夕相伴!

翌日,噩耗传来,王叔文的母亲病逝。

顺宗李诵下诏,免去王叔文的户部侍郎及度支、盐铁副使之职,命他回宅守丧。

王叔文一直怀有经邦安国的远大志向,自执政以来,他大胆起用刘禹锡、柳宗元、韩泰等一干后辈才俊,在朝堂上锐意革新,确也树立了不少政绩,让原本如一潭死水般的朝廷气象为之一新。然而,如今他却因母亲的离世,不得不暂别朝堂,守制尽孝,不再过问政事。

王伾等人得知王叔文的情况后,心急如焚。

王伾急忙找到杜佑,恳请他向皇上求情,启用王叔文为相。

杜佑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圣上如今卧病在床,宦官把持朝政,老夫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王伾并未就此放弃,他又带着重礼,找到宦官吐突承璀,低声下气地求情,期望他至少能在皇上面前说句话,让王叔文担任军节度使,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吐突承璀见了礼物,假意答应,说有机会时一定会为他说上两句话。

王伾满心期待地等着回音,可左等右等,始终没有消息。他再次前去拜访吐突承璀,这一次,吐突承璀却闭门不纳。

王伾气得满脸通红,破口大骂:“阉狗!”

骂归骂,王伾却无计可施,心中的焦急与无奈愈发浓烈。

王伾又心生一计,他幻想着圣上的病体或许会突然好转,又或者李忠言仍独自守候在龙床前,能够为革新派说上几句好话。在这种幻想的驱使下,他赶忙写了奏疏呈入宫中。

他满心期待地等啊等,可奏疏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他不甘心,又写了一份,再次呈了上去,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待第三次失望来临时,王伾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好似都融化了一般,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眼神中溢出绝望与无助。

刘禹锡传

任见 著

本书简介

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等名句,早已为后世所传扬,但刘禹锡不仅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还是一位卓越的哲学家,政治家。

研究刘禹锡的文字历代不绝,然而真正从生活经历的角度为他立传的,迄今没有。任见先生的《刘禹锡传》是以唐代历史为背景,以刘禹锡的政治活动、文学创作为重点,以他的人生际遇、情感历程为主线,以大气魄、大制作为标的要求,创作出来的重量级作品。

任见《刘禹锡传》文笔洗练,辞藻华贵,构思布局艺技独运,故事情节磅礴跌宕,文言与白话结合无隙,简约与饱满至于极致,既与刘禹锡的大家名作地位般配,与中唐丰富多彩的诗文艺术气象相和谐,又将中国文字的魅力发挥到了新颖动人的特殊境界,一卷展读,不忍释手。

此书最初有1997年版本,2007年删节和缩写本是第二版,这个版本是2014年的第三个版本,篇幅长了很多,内容基本上恢复到了缩写之前丰富而细腻的状态。

任见《刘禹锡传》

目录

第一章 诗童灵悟名不虚传

第二章 如此意境岂是淫调野曲?

第三章 赤心官吏与社稷大业

第四章 死对头请客是不是鸿门宴?

第五章 桃红馆里柔媚的笑容

第六章 耀眼明灯照亮亘古长夜

第七章 玄都观桃花招祸殃

第八章 最宜红烛下偏称落花前

第九章 前度刘郎今又来

第十章 苏州乙姝儿二世

第十一章 受绁雄鹰仍欲展翅高飞

第十二章 经邦之志济世之道

第十三章 “诗豪”梦得

第十四章 超尘拔俗刘禹锡

第十五章 传主年谱·纪念联语·对应年表

本书章节索引

著者任见简介


后山学派燕山小队(原京北燕山书屋)编辑

~ 1.多位北大博士推荐:任见先生的“名家漫说”,与众不同的认识价值。

2.后山学派杨元相、鸿翎[台]、刘晋元、时勇军、李闽山、杨瑾、李意敏等诚挚推荐。

3.后山学派杨鄱阳:任见先生当年有许多思想深邃、辞采优美的散文在海外杂志和报纸发表,有待寻找和整理。




国家出版基金优秀项目《丝路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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