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有迷宫躲不得，一法赠君应眼明
文/张明学
汉语之词，古来写诗联对只计虚实，所谓实对实虚对虚。近代西学东渐，始立现代语法，依词之结构功能划分，细分为十三类。哪十三类呢？我过去曾编有个形象化的五句三字诀，描述人性化的集体出行之事，学生极易掌握：
名（明）、形（行）、动，
代（带）、数、量。
介（皆）、副（辅）、助，
连、语、叹，
象声圆。
前两句为实词，后三句为虚词。对这十三类词的应用和辨识，大多数是不难的。但是也有迷宫。比如副词，人们在诗联的创作和评析中，常感困惑，往往与连词、介词、动词、名词等纠缠不清，常感到似是而非，难以辨清。这原因当然与副词、介词、连词的数量较多、面目近似，语义抽象，加上有些单音词古今词义有发展和变化等因素有关。不过这些方面，我们只要借助查阅字典词典和汉语语法，一般当可解决。
给我们制造麻烦，总摆迷魂阵的恐怕是以下四点原因：
一是疑似。有些词面目相近或相似，常常使人真假莫辨。如：
“刚才”（名词）与“刚刚”（副词）。“将来”（名词）与“即将”（副词）。
“突然”（形容）与“忽然”（副词）。“一致”（形容）与“一概”（副词）。
二是兼职。汉语的一些词（尤其是文言词）里，能人多，多是全科医生。它们多才多艺，性能强大，常常身兼数职。略举几例：
“在、到、给、比”等，动词、介词、副词里都有他们的身影。
“至、伏、辱、略”等，也都在副词、动词里坐班。
“净、少、固、愚、微”等，兼职副词、形容词是常事。
连词、介词中，“以、也”等常爱表现。
名词、副词里，“光、才、徒”等都能披挂上阵。
连词、副词也离不了“但、且、又”等这些战将称雄。
尤其“自”字，在代词、副词、介词、动词、连词、名词中都有它的位置。
三是活用。汉语文言词，有一些生性活泼，能够临机变性，应急客串角色。略举几例：
1.名词用作动词。“子能渠细石，吾亦沼清泉。”（渠、沼）。
2.名词作形容词。“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曙、春）。
3.动词作形容词。“泪逐劝杯下，愁连吹笛生。”（劝、吹）。
4.形容词作动词。使动用法：“疏钟清月殿，幽梵静花台。”（清、静）。意动用法：“涧花轻粉色，山月少灯光。”（轻、少）。
5.不及物变及物。“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溅、惊）。
6.动词充当副词。“同调嗟谁惜，论文笑自知。”（嗟、笑）。“迸出依青嶂，攒生伴绿池。”（迸、攒）。“犹瞻太白雪，喜遇武功天。”（喜）。“胡嵇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想）。
四是语法功能相同。动词中的助动词（能、可、会、该、要、敢、肯）和副词的语法功能相同，都是用来修饰动词和形容词的。就是说，两者在语句中有着相同的语法职责。
五是在古今诗词楹联的创作实践中，副词与名词、形容词、动词、代词、介词、连词等，都有这样那样或多或少的瓜葛极易混淆。我们看律诗对句中与副词为对的其它原属词类。
副、名相对：“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杜甫）“不”与“今”]“扁舟夜雨时闻笛，落叶西风独掩门。”[（清 汪中）“时”与“独”]
副、形相对：“鸡唱未沉函谷月，雁声新度灞陵烟。”[（张秘）“未”与“新”]“三春漫道深倾酒，好月那堪独上楼。”[（谭用之）“深”与“独”]
副、动相对：“长记学禅青石寺，最思共醉落花村。”[（谭用之）“学”与“共”]“关门令尹谁能识，河上仙翁去不回。”[（崔曙）“谁”与“去”]
副、代相对：“越人自贡珊瑚树，汉使何劳獬豸冠。”[（张谓）“自”与“何”]“烟尘怨别唯愁隔，井邑萧条谁忍论。”[（李嘉祐）“唯”与“谁”]
副、连相对：“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 。”[（杜甫）“还”与“故”]“因寻野渡逢渔舍，更泊前湾上酒家。”[（韦庄）“因”与“更”]
副、介相对：“闻道故人当邂逅，便临近馆为迟留。”[（沈遘）“当”与“为”]“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杜甫）“还”与“为”]
那么遭遇这些麻烦，身处迷宫，如何才能不为乱象所惑，洞明迷津，柳暗花明呢？去哪里找开锁的好钥匙呢？其实，我们的传统文化就是一座智慧的宝库。我们只从其中取出一文一诗一俗语，这个难题就可迎刃而解了。
一首诗是苏东坡的《题西林壁》，人们耳熟能详。诗中写庐山横岭侧峰，远近高低，复杂多变，若陷身于山中，必然难识真面目。
一俗语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告诉我们，要脱身避开枝节，不在细枝末节里纠缠。抓根本，抓关键，才是正道。
一文是《庄子·秋水篇》里记有庄子跟好朋友惠子作“鱼乐之辩”的趣事。故事原文很短，不妨引录在这里：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关于“鱼乐”的争辩，一时庄子似乎被推到了无言以对的窘境，但是庄子临危生智，玩了个花样，使局势发生了逆转，反居优势，竟终止了这场论辩。庄子的办法就是“循其本”，把话题拉回到本源上。
东坡和庄子都主张抓根本。同样，我们在辨析或运用复杂的词语时，在面对词性疑似度高，或者往还穿梭于各类词间的词语时，最好的辨析方法也是抓根本。这个根本是什么？就是汉语词据以分类的标准：修饰什么，充当句子的什么成分。观其职责即明身份。
比诗高下，“画壁旗亭”者，必是诗人；曲水流觞，“雅集兰亭”者，必是雅客；排衙两班，“公堂断案”者，必是知府县令；雄阵雾列，“校场阅兵”者，必是元戎统帅。以职责辨身份当是较为可靠的。那么词语的职责是什么？就是它的语法功能，所处位置，修饰什么，充当什么成分。
下面看几联律诗对句中的副词、名词、动词、形容词等运用：
古人律诗对句中，在相对应的位置（动词或形容词前，起修饰作用），由于词的兼职、活用和语法功能相同等诸多因素，与副词为对的除副词外，还多有名词、动词、形容词、代词等。
1.名词
杜甫《曲江对酒》之“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时”，名词，用作副词。
杜甫《对雨书怀走邀许主簿》之“座对贤人酒，门听长者车。”“座”和“门”，名词，用作副词。
2.动词
杜甫《酬高使君》之“双树容听法，三年许载书。”“容”和“许”，动词，用作副词。
王维《终南山》之“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回”和“入”，动词，用作副词。
3.形容词
岑参《题山寺僧房》之“勤学翻知误，为官好欲慵。”“翻”，动词，“好”，形容词。
郎士元 《盖少府新除江南尉问风俗》之“客路寻常随竹影，人家大底傍山岚。”“寻常”，形容词，“大底”，副词。
4.副词
杜甫《登高》之“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常”和“独”，均为副词。
杜甫《范二员外邀吴十侍御郁枉驾缺展待聊寄此作》之“幽栖诚简略，衰白已光辉。”“诚”和“已”，均为副词。
5.代词
曹松《南海旅次》之“为客正当无雁处，故园谁道有书来。”“正”，副词。“谁”，疑问代词。
李商隐《宋玉宅》之“楚辞已不饶唐勒，风赋何曾让景差。”“已”，副词，“何”，疑问代词。
于鹄《送宫人入道》之“自伤白发辞金屋，喜戴黄冠向雪峰。”“自”，代词。“喜”，动词。
6.多重修饰
王维《终南别业》之“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每”“独”，“空”“自”。
皮日休《夏景无事因怀章来二上人》之“啸馆大都偏见月，醉乡终竟不闻雷。”“大都”，副词，“偏”，副词。“终竟”，副词，“不”，副词。
白居易《湖上春行》之“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渐”，副词，“欲”，动词。“才”，副词，“能”，助动词。
杜甫《王阆州筵奉酬十一舅惜别之作》之“良会不复久，此生何太劳。”“不”，副词，“复”，副词。“何”，代词，“太”，副词。
事物多变是常态，现象似乎纷繁复杂，孙悟空七十二变，但万变不离其宗。可见，只要化繁为简，抓住了根本，事情就好办了。
【作者简介】张明学（男），字鉴之，1939年1月生，河南渑池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三门峡市楹联学会顾问，国风诗社社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