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见过晒玉米时扬起的金色尘雾吗?那里面藏着的不仅是粮食,还有千万个像我这样的孩子,日复一日数着父母归期的眼睛。



霜降那天,我蹲在老屋褪了色的春联下啃凉馒头。爷爷佝着背往水泥场倒玉米,竹筐边沿泻下的金黄瀑布里,扑簌簌飞出几只麻雀。裤脚沾满草屑的老人突然踉跄了一下——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裤被竹筐钩破,露出洗得发白的秋裤。

"小满,把竹耙拿来!"爷爷粗声粗气地喊,却把破洞那侧身子转向土墙。我懂这种遮掩,就像上周家长会,我把爷爷沾着猪草汁的袖口藏在课桌下,就像视频里母亲总把镜头对着工厂白墙。

留守家庭的窘迫像玉米壳里的蛀虫,越是藏着掖着,越在暗处啃噬着尊严。我们究竟在害怕什么?怕外人看见补丁?还是怕自己看见思念?



新来的班主任王老师挨家走访时,正撞见我在捆玉米杆。她弯腰要帮忙,爷爷慌忙拦住:"可不敢脏了老师衣裳。"我却看见她米色风衣沾了苍耳,像缀着星星。

当她在漏雨的堂屋看见我粘满胶布的作业本时,突然红了眼眶。这个城里来的姑娘不懂,爷爷补十个化肥袋挣的钱,刚够买两本新本子。

王老师提议送我去县里读书,爷爷闷头抽旱烟:"女娃读再多书,终归要嫁人。"屋檐下的蜘蛛网在风里摇晃,我突然恨起那些织网的蜘蛛——它们永远不懂飞蛾为何要扑火。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天,母亲破天荒打来视频。她身后流水线轰隆作响,却盖不过那句:"妈给你买了新棉袄。"我攥着剪红塑料袋的剪刀,突然看见镜头里她流水线上的红色商标——和我剪的蝴蝶一模一样。

爷爷在灶台前咳嗽:"路费贵,就在视频里看看得了。"母亲的笑容冻在屏幕上,像过年时没贴牢的窗花。

当王老师带着捐款箱上门,爷爷摔了搪瓷缸:"我老张头还没到要饭的地步!"飞溅的枸杞像血珠子,我突然明白,贫穷最可怕的不是缺钱,而是连接受善意的勇气都被碾成了玉米粉。



立春那天,二十三个红塑料袋蝴蝶突然集体失踪。我在后山坟场找到它们——系在太奶奶坟头的柏树上,像一串不会熄灭的灯笼。爷爷蹲在坟前喃喃:"让你奶奶也看看,咱小满手巧着呢。"

那天我才知道,太奶奶曾是十里八乡的剪花娘子。她临终前攥着剪刀不撒手,就像现在的我攥着手机等母亲的消息。

老坟新蝶,恍然明白有些东西比陪伴更长久。就像玉米收了又种,坟头柏树年年绿,而爱始终以某种形态在轮回。



昨天帮王老师代收快递,看见她手机弹出新闻:《留守儿童心理问题引关注》。我突然笑出声——他们不知道,我们会用红塑料袋当蝴蝶,用玉米须编手链,把思念酿成比蜂蜜还稠的糖。

就像现在,我坐在田埂上写这篇作文。远处的爷爷正在补渔网,阳光穿过破洞,在他身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母亲发来语音说要回家收秋,虽然我知道,可能又是"善意的谎言"

城里人总说我们缺爱,却看不见玉米地里藏着的整个星空。那些红塑料袋还在风里摇晃,像母亲临别时没说完的叮咛,像爷爷深夜掖被角的老茧,更像千万个农村娃在岁月里默默拔节生长的声音。



写完这篇时,灶台上的药罐正咕嘟作响。爷爷的咳嗽声混着玉米翻晒的沙沙声,我突然懂了《悯农》里那句"粒粒皆辛苦"。每一粒玉米都裹着三份汗水:父母的、爷爷的、还有我们自己咽下的。当城里的孩子在游乐场尖叫时,我们正在和玉米秆比身高——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成长?只是啊,那些飘走的红塑料袋,什么时候能变成真正的归家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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