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小罗
前几天，我写了一篇关于金庸IP改编的文章，在与几位金庸IP相关从业者、前从业者的对话过程中，我曾向受访者坦言：“如果就这么把原话写进稿子，可能大家会骂得很厉害，是否可以对访谈内容进行必要处理？”在获得他们“都匿名了，请自便”的许可后，我对内容进行了一些过滤：比如删除了许多涉及未公开项目的具体细节，减少了一些可能引发不快的措辞，等等。
总的来说，在那篇稿子里，我对涉及金庸IP受众群体的敏感表述进行了一些删减，因为我希望将讨论聚焦于IP改编的技术困境与市场挑战上。
然而，即便刻意规避了“产品质量与IP价值关联性”的核心争议，仅保留受访者从专业视角展开的技术性探讨，我还是在评论区里看到不少读者做出“产品品质欠佳不应归咎IP”的论断，话题也一度拐到了创作者与消费者矛盾的方向。
鉴于大家确实对这个议题很关注，在与受访团队协商并获得授权之后，我想在“触乐怪话”栏目里再讨论讨论，也作为对前一篇文章的一点补充。
问：网上一直有看法，说金庸IP没有问题，是当代创作者改编有问题，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答：一种对抗性的思路认为，制作方是在故意给玩家（读者、观众）“喂屎”，故意不想做出好的产品。或者，厂商总是招募“一群废物”在改编游戏，但倘若真的如此，那就有两个问题：商家开发IP说到底是为了盈利，他“故意喂屎”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很多“废物”在开发这个IP前后都能做出好产品，到了这个IP就不行呢？
总结原因无非两个，一个是IP可能本身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另一个就只能说，IP受众很多，但他们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这个IP，至少不会像二次元或者其他品类那样，遇到特定的文化符号就会产生一定的购买意愿——或者再简单点说，没有重度的消费用户。
回到金庸这个话题，就我曾经参与过的金庸改编产品开发来讲，很多时候，开发方都面临着一个问题——他们不知道拿出什么东西，才能取悦这个产品的核心用户——如果这些核心用户真的存在。
有人说，看评论，做调研啊，但实际上，这10年来的真实情况是，历代评价极好的金庸周边衍生品，在投入市场后的市场表现“远不如他们嘴里的垃圾”。
举个例子，由中国香港漫画家李志清创作的插画和漫画，在金庸迷中口碑极好，鲜有负面评价。针对这样的口碑，相继有两家出版社做了出版企划，于2014年前后将1998—2001年间在港台地区流行的李志清漫画及作品集引进入内地。然而，这个版本除了部分集体采购外，市场上的销售状况趋近于0。2017年，出版社又在修订了初版错误后进行了增订，效果也不太好。金庸去世后，李志清漫画也再版上市，取得的成绩依然很差，比很多金庸迷嘴里“粗制滥造，难以下咽的垃圾”卖得差很多。
李志清版本的漫画形象在金庸核心粉丝圈认同度极高，但产品认购率寥寥
还有一个例子，2014年，一家公司借助国内一线TCG销售和宣发渠道，与玉皇朝等较有口碑的画师团队一起，制作了一套名为《武林传说》的卡牌，并在百度金庸吧、虎扑、天涯论坛仗剑板块等网络社区推广，评价不错。但正式上线后，因为销量窘迫，仅售出两个补充包就宣告结束。而且根据市场问卷统计，最后为这批产品买单的依然是国内打桌游、玩其他卡牌的TCG核心用户，被金庸IP吸引的人寥寥——换句话说，那些在网上表示“不错，想买”的人，最后也并没有买这个产品。
据相关人士透露（八卦），《武林传说》卡牌的渠道方还被当时尚在人世的金庸及版权方批评，金庸这边觉得，乱七八糟的“魔法卡牌”能卖得很好，自己的产品卖不动，应该是渠道和推广不力所致，但实际上，那个“乱七八糟的魔法卡牌”是三大TCG之一的《万智牌》（Magic）。
2014年被寄予厚望的金庸IP TCG产品，最终买单的还是“牌佬”
如果说上述产品还是太冷门，很多人没听说过，那么游戏方面，这种情况也很明显——直到今日仍被作为经典成功案例讨论的，是上世纪90年代末出品的《金庸群侠传》和网龙的《金庸群侠传OL》。然而，唯一可以在各路商业稿件上被作为游戏成功范例展现成功的产品，是2.5D国战类免费MMO《天龙八部OL》以及后来一系列金庸免费网游的移动端衍生品。换句话说，在核心受众眼里最下沉、和原著关系最淡漠、“不尊重原著”的产品，其市场表现远超近30年来其他口碑产品的改编盈利总和。
很多人不知道，金庸衍生产品的制作者们是最希望市场能有“好产品获得了好回馈”的群体——因为这样就可以向投资部门提更高的预算，盈利空间也会更大。但很遗憾的是，现在想要完成这个目的，往往都需要拿海量的非授权产品来佐证。
“我经历的最离奇的事情，是拿《高达武斗传G》的东方不败和尊者高达的模型来证明金庸IP受众对于衍生品的接受上限——但只要了解过‘高达’，你就会知道，动画里的‘东方不败’和《笑傲江湖》原著的关系非常小，其开发灵感来源反而是被营销号开除‘金籍’的徐克版《笑傲江湖》电影。之所以出现这种南辕北撤的举例，原因很简单——无论是购买单价，还是别的什么方面，国内没有任何衍生品的销量能达到这几个万代二线胶的水平。”
贡献了“徒手拆高达”名场面的东方不败，其直接灵感来源其实是近期被开除“金籍”的徐克电影
换句话说，“做好了就能卖得出，卖得好”，在金庸IP衍生产品上一直算是一个被反复验证过的伪命题，这也是新产品基本上瞄准下沉或者试图开拓新生代的主要原因——大家都默认了，口头上的金庸迷很多，但是换到商业产品付费上，核心受众很少；很多号称喜欢金庸的人，其实可能不算是文创产品的普遍消费者。还有一种极端的看法认为，相当一部分人说自己“喜欢金庸”，是因为他们接触过的经典流行文化产品，只有金庸而已。一旦这种“经典化”带来的道德制高点被祛魅，他们也就自然而然、与时俱进地“不喜欢金庸”了。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现实，所以我们才说，由大厂立项、大投入，并且真的想要去验证金庸IP在高投入中可能的回报率的产品本身才是异类，这些产品背后，基本都有真爱金庸的大领导拍板。
“他们其实是很有热情，也非常天真的。当然，我觉得经历过‘金庸百年’的这些产品表现，看过它们收获的评论之后，这些人应该已经也醒悟过来，他们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I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