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春节拥有珍贵的半个月假期外,一年里的其他时间,郎朗的生活常态是“每两天飞一个地方,甚至一天飞两个地方”。成名多年,郎朗已经不必再证明什么或者赢取什么,但世界巡演的旅途永远不停歇。夏天通常在欧洲参加古典音乐节,到了9月就是各个音乐厅的开季。在这些演出的间隙,还有各种新专辑、见面会和有时出人意料的跨界合作。
前一阵,他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个视频,回顾2003年在卡耐基音乐厅的首场独奏会——正是在那场演出中,21岁的郎朗身穿红色中式上装演奏谭盾的《八幅水彩画的回忆:家》,成为古典乐史上的经典一幕。而不久后,他将在巴黎爱乐大厅再录一张D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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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郎朗,上台前不必再像初出茅庐时那样,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但他依然相信台上不遗余力的全情投入,是捍卫属于演奏家的荣誉。他也不再是每天练习时间长达八小时的少年,但给自己安排的行程和录制计划依然堪称疯狂,因为他同样相信太轻松了就会不进则退。
他也更加相信弹钢琴能给人带来快乐。无论是在普及音乐教育的“快乐的琴键”公益项目,还是世界各地举办的见面会和大师班,他都想尽量让更多孩子在弹琴中找到快乐,找到意义,找到目标,可以坚持弹下去。他把这视为自己的责任,“音乐就有这样的魔力,我们能做到这一点”。
当他描述这一切的热爱、信念与坚持时,是如此生动和飞扬,以下是他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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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是非常丰富多彩的一年,有太多难忘的时刻了。为巴黎奥运会传递火炬、弹了七个音乐厅的开季,包括在卡内基音乐厅开季庆典音乐会上与杜达梅尔合作拉赫马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还去了很多像卡塔尔和乌兹别克斯坦这样新的国家音乐会弹奏音乐。基金会在国内的募捐活动也挺成功的,来年我们又可以争取再多赞助一些学校。
最特别的一次演出是在巴黎圣母院的重新开放仪式上,这对我个人来说有特别的意义。2019年巴黎圣母院失火那天,我正好在巴黎做《钢琴书》的宣传。那天我从酒店走出来,看到塞纳河的桥墩那儿浓烟滚滚,发现居然是圣母院。我当时就想,这座建筑里面那么多艺术品,全部修复得要多少工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重见天日。没想到在巴黎跑奥运火炬那天,法国国家电视台的总制作人让我12月7日去巴黎一次,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圣母院要重开了。
那次的曲目很难选,我猜想大部分人都会演那种很平和的曲子,比如《圣母颂》那种。后来想了半天还是弹了圣桑,因为他的曲子有管风琴的感觉,在这种大教堂里效果应该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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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我的好兄弟杜达梅尔讲,别人选的都是慢的,就他选了《命运交响曲》,我选了《圣桑第二钢琴协奏曲》的第三乐章。
在巴黎圣母院里弹琴也是很不一样的体验。轰隆隆的声音巨响,开始排练的时候啥也听不见。杜达梅尔说没事,这不是你的问题,这里面人一多就好了。后来现场弹奏的效果果然很好,跟杜达梅尔的配合也好。大半夜录的时候又开了一扇门,可以看到外面还飘着雪,圣母院里面又是平静温暖的,这一幕挺诗情画意的。
2025年比较重要的项目是担任卡内基音乐厅驻厅音乐家,再加上巡演和新的专辑,曲目量会非常大,得准备上七八首新曲子,确实是够我累的,春节假期也得练习各种新曲子。我现在尽量每天练习两小时,实在没有条件的时候就用脑子练。比如说在飞机上看谱、背谱。今年的曲目量很大,我总觉得背谱的时间不够,就得把时间规划好,该练手的时候就练手,该练脑的时候就练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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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成功的音乐家都特别勤劳,没有懒蛋能一直成功。到四五十岁的时候,有些人可能家庭生活比较安逸,或者是没太多时间,一点点就变懒了,曲目量也不变,就那几首曲子来回那么弹。弹琴是不进则退,一定得给自己加量,去保持住更好的状态。我现在四十多岁,首先要自己给自己加量,我就怕太轻松太舒服,我就让自己不舒服,不断弹新曲子,来刺激自己这些沉睡中的细胞。
比如四年前推出了《哥德堡变奏曲》,现在在准备贝多芬的协奏曲再加一些奏鸣曲。去年的专辑《郎朗:圣-桑》是法国的钢琴曲,过两三年准备再弄一个拉丁的。原来现代派作品弹得比较少,以后也想试一下。再之后我想再深耕一下巴洛克,把亨德尔、斯卡拉蒂这些巴洛克时代的作品都放进一张专辑……我总想让自己每年都有冒险试一试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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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还会在卡耐基音乐厅再录一张肖邦12首玛祖卡的DVD,这也是呼应二十二年前在卡耐基的演出。现在再听自己二十多岁时候的录音,已经很好很成熟了。但像是录《钢琴书》时再弹起小时候的曲子,感觉还是变化非常大。从纯技术上来讲,没有什么太多改进的点,更多的是怎么走向成熟,怎么更扣人心弦。这么多年磨炼下来,弹出来的声音肯定是不一样的。小的时候总是想让大家看到我的与众不同,而现在我已经不太需要让大家来看我的“肌肉”了,风格也会更自然一些。但每次看小时候的演出,那种积极向上的精神都让我挺感慨。那时候年龄也不大,胆儿却那么大,敢这么发挥,这种精神是值得肯定的。那么大一个舞台,上去演出不是开玩笑的,甚至有点生死在此一举的意思。
这就像是买单程机票,你知道什么感觉吗?弹好了就有下一季,返程机票也有了,弹不好就再见了。心里有点忐忑,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接受,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但还是在舞台上极其勇猛,极其勇敢,有点破釜沉舟的感觉。
现在我已经不需要这样了,但以前我上台前都要给自己“打鸡血”,对着镜子给自己鼓劲,还得先弹幸运数字,在上台之前先点十个音。以前真的事儿挺多的,什么星期四最好别弹了,数字13和14不太吉利……还挺逗的。现在早就不讲究这个了,有时候第二天去哪儿都忘了,能弹好就行了,根本就没时间搞这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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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刚开始打市场的时候确实是这样,虽然你相信自己很强,但是有些市场就是比较难。比如最开始法国市场就打得很不好,可能水土不服,那些美国式鸡血的东西,在法国不好使。后来我就一点点地改变策略,慢慢就好了。
我有时候还是有点想做得格外好,小的时候有点画蛇添足。可能跟从小经历有关系,总怕失败,怕大家不认可我,所以会有用力过猛的时候。最后这成了很鲜明的个人特色,也挺好。这其中的度,确实只能自己一点点去悟。如果在你二十多岁的时候让你收,你是没法收的。
但有的音乐家弹音乐会的时候会稍微留点劲,不是特别全力以赴,我特别讨厌这种打法。我在一场开季音乐会上看到过一个特别厉害的演奏家,乐队都很给力,从开始到第二乐章都极其好,但是到第三乐章冲刺的时候,他居然不使劲,最后就这样结束了。
我当时就很生气,这是非常重磅的演出,相当于世界杯决赛级别的。你平时省劲就算了,在这时候也省劲?这是典型的态度问题,反正我在弹开幕的时候,绝对拼到最后一滴血,绝对不能省劲。绝对的。
一切都来之不易,在舞台上的完全投入是一种荣誉,每场演出都要捍卫这种荣誉。这也是为什么我非常成功——这也不用谦虚。有时候态度决定一切,我也经常告诉孩子们,不管什么时候有了机会,都要全力去争取,全力去弹,绝对不能省劲。这种精神很重要,对亚洲人更重要,因为古典音乐本身就不是起源于亚洲的,要是你还省劲儿,你自己都不当回事,那谁还会把你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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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巡演的时候,我都会尽量安排座谈会,尤其在国内巡演,更是哪一站都得跟大家聊一聊。钢琴的教育体系比较成熟,入门也相对容易,但是越弹越难。练琴的小孩都需要鼓舞,如果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而练,很容易练练就放弃了。所以我有机会就稍微讲一讲,怎么用钢琴讲故事,怎么用钢琴传达感情,音乐的意义是什么。你这都没搞懂,能弹明白吗?
让小孩首先知道他在做什么,弹的是什么,有自我意识,就不盲目了。让大家能感受到钢琴的乐趣,也许人生会因此有一些新的走向。讲这些也是一种艺术,不是所有演奏家能讲明白的,有些人就不擅长表达情感。我不光喜欢,而且能做得好。这件事总得有人去做,没有人分享的话,古典音乐的世界怎么进步呢?
我希望自己能对钢琴和古典音乐市场有正面的引导,让大家学得更快乐更舒服一点。虽然我学习的过程也不都是快乐的,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快乐的,要不然我怎么能成为今天的我?有很多事情就是要先讲究方法,然后再努力,要意志坚强、不怕困难,那才有用。
我们现在做“快乐的琴键”,除了捐琴、培养老师、开设大师课以外,还建立了一套教育体系。我和英国菲伯尔音乐出版社做了一套教材,让钢琴学起来有点像通关打怪,弹起来不会觉得很枯燥,练起来更有目标,入门也会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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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琴键”项目每年都在增加新的捐赠学校。现在已经两百多所了,2025年争取在全球再增加八十所。很多公益项目是建图书馆或者送乒乓球台,我们是送钢琴,送教程。学校都有音乐课,但普通学校的音乐课肯定只有一架老师弹的钢琴。我们在一个教室里放二三十架智能电子钢琴,每架钢琴上安装一台装着教程的平板电脑,自己练的时候就戴着耳机跟着教程练,需要大家一起弹的时候把耳机一摘,在音乐课上每个人都有机会碰琴键,边弹边唱。上完课以后想加练,也可以随时练,这时候音乐教室又成了自助琴房,利用率很高,整个学校不同年级的都能用。
这些学校里大部分是打工子弟、留守儿童,或者比较贫困地区的学校。很多小孩通过“快乐的琴键”变得乐观了,爱学习了,交上朋友了,还当上小音乐家了,多好。每次在活动现场看到这些小孩的留言和现场表现,我们都无比骄傲,感觉真的是把钱花到正道上了。
之前录《郎朗的迪士尼》,跟我自己的孩子也有关系。我当然想给他弄几首曲子听一听,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在全球巡演的过程中,我发现迪士尼的曲子太好使了。尤其到学校里,大家都知道《小星星》和《土耳其进行曲》,但再弹一些别的,小孩就没有共鸣了,总问我能不能弹《冰雪奇缘》。我要是一弹,小孩简直高兴疯了,都跟着唱。
当时正好是迪士尼100周年,他们听说我在做这个项目,跟我们要了几个小样,就成了。我录了三十多首曲子,不管是经典的《白雪公主》《狮子王》《玩具总动员》《花木兰》还是新的《魔法满屋》,全都有。现在我到任何一所学校,都可以让他们随便点,弹哪个都好使。音乐就有这样的魔力,我们能做到这一点。
摄影 任海华
造型 sherry
采访、撰文 XIAN
编辑 九月
妆发 杨天路
制片 Doris He
美术 Sarah
助理 Joy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