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蹲在后厨洗碗池边,手指被钢丝球磨得发红。油污漂浮的水面上,倒映着橱窗里新贴的诗歌大赛海报。二十五岁的她忽然想起十五岁那个清晨——父亲把她的获奖证书垫在腌菜缸底时,青石板上的霜花也是这样泛着冷光。

那是全县中学生诗歌大赛金奖证书,深蓝色封皮上烫着"雏凤清声"四个字。教导主任特意骑着二八自行车来送喜讯时,王兰正在猪圈里拌饲料。母亲用围裙擦着手接过证书,转身就垫在了正在腌渍的酸菜缸下。



"女娃子写诗能当饭吃?"

父亲嘬着旱烟,火星子溅在证书封皮,"你弟下月要买教辅书,明天就跟张婶去城里打工。"

去省城的绿皮火车上,王兰把获奖诗《蝴蝶穿过玻璃窗》抄在卫生纸上。同行的女工们嬉笑着传阅,直到车间主任抢过去念出声:"透明的囚笼正在生长/而我翅膀上沾满糖霜……"

哄笑声中,主任抖了抖卫生纸:"厂里可没糖霜给你沾,今晚加班赶工外贸订单!"



流水线的白炽灯管整夜嗡鸣。王兰在包装车间的边角料堆里发现些碎纸片,便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些零散句子。有次她在纸片上写"缝纫机的针脚缝住了月光",被巡查的组长逮个正着。

"这么爱写诗?"组长把纸片揉成团塞进她嘴里,"把这首《月光》吃下去,这个月全勤奖照发。"

直到二十八岁那年,王兰在旧书店翻到泛黄的《某某诗刊》,发现自己当年被撕碎的诗句竟被某位诗人改头换面发表了。她颤抖着摸出皱巴巴的投稿信,却在填地址时接到医院电话——父亲尿毒症急需换肾。

暴雨夜的王兰攥着汇款单冲进邮局。汇款人那栏她工整地写下"王桂兰",这是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当年获奖证书上擅自改成的"王兰",此刻被雨水泡成了蓝墨色的泪痕。

"恭喜您获得新锐诗人奖!"

诈骗电话来得很巧,正赶上她给父亲买止痛药。对方要求支付三千元出版费时,王兰望着药房玻璃柜里标价昂贵的进口透析液,突然笑出了眼泪。



十年后的菜市场,王兰在杀鱼间隙摸出记账本写诗。泛黄的纸页上留着鱼鳞的银光,她写下:"砧板上的鳃还在开合/像极了那年没写完的断句"。上小学的女儿跑过来撕下纸页折纸船,浸透鱼腥味的诗句漂进了下水道。

傍晚收摊时,王兰发现腌菜缸底粘着半张发霉的纸。当年被菜汁浸透的"蝴蝶"二字,正在暮色中扑棱着残破的翅膀。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