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几十年的广东惠州老司机万浩(化名)没有想到,一次普通的变道会牵出一起虚报车衣价格骗保案。当发生剐蹭后,对方车主罗某称装贴的“高价车衣”受损,并拒绝私了,他只好报保险。而罗某精心设下的骗局,也随之展开。

3月15日是国际消费者权益日。近期,南都、N视频记者多方调查,采访惠州经侦民警、嫌疑人同伙、受损车主及保险公司等,起底虚报车衣价格骗保套路。犯罪分子往往通过故意变道剐蹭车辆出险,再以虚报车衣价格、伪造高额转账再回流等不法手段,骗取高额理赔金。如市场价两千元的车衣,提供给保险公司的金额却达到上万元。

有律师告诉南都记者,在这起案件中,权益受损的一方车主可以向保险欺诈的一方要求赔偿车辆损失,以及因为出险导致保费增加的损失。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还有权主张公平交易权,依据合同与法律规定要求保险公司基于真实事故记录计算保费,并取消因此次事故导致的保费上涨。


车主万浩与罗某发生交通事故。

套路:剐蹭后谎称系高价车衣骗保

“他就好像看准了一样,我都还没变道过去,他就蹭上来了,力道也控制得很好,刚蹭上就往反方向分开。”万浩是一名开车几十年的老司机了,事发当日,他正往惠州东江大桥行驶,上桥前车道变少,他准备变道上桥时,与另一侧正直行的罗某车辆发生剐蹭。

“停下车后我就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他说不是。”事发后,万浩虽觉得有些奇怪,但确实是自己变道在先,打算协商私了,赔几百元,却遭对方拒绝。“我看商量不下来,后来报了保险。”

他不知道的是,这对罗某而言,正中下怀。

另一边,惠州市公安局惠城区分局经侦大队民警暗中盯上了罗某。

该大队赵警官是其中一位办案民警。他告诉南都记者,前期侦查发现,罗某等人会在对方车辆变道期间,驾驶直行车辆与之发生剐蹭,利用“转弯让直行”的交通规则故意剐蹭获取钱财。“短时间内罗某伙同其他驾驶人多次制造同类事故,并进行保险索赔。”

他们注意到,罗某驾驶的是一辆十几万的二手车,根据保险公司出险记录,其多次装贴了上万元的高价车衣,“这不符合常理”。

惠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李警官向南都记者指出另一异常之处。“侦查中,我们发现嫌疑人车辆装贴的车衣实际市场价格在2000元左右,但他提供给保险公司的金额达到上万元。”

随着循线深挖,罗某的作案套路逐渐明晰,其同伙也浮出水面。事实上,拿到保险高额理赔才是罗某的真正目的。过去一年,他已经通过这种方式屡屡得手。

李警官告诉南都记者,罗某系该案主要嫌疑人,他与同镇其他人员多次轮流驾驶名下二手车,故意剐蹭出险。

同时,在汽车改色店老板配合下伪造高额车衣交易记录后,罗某还联合多人,帮其回流相关资金以躲避监管。


汽车改色店老板配合罗某伪造付款记录。

赵警官补充说,顺利进入保险理赔环节后,罗某便谎称自己装贴了所谓“高价汽车车衣”,串通汽车改色店老板,虚构高额车衣质保卡资料和交易转账记录,向保险公司骗取车衣保险理赔金。他和同伙骗保所涉及的保险公司多达十余家。

2024年10月,罗某被公安机关抓获。面对一项项证据,明白事情败露的罗某,交代了其作案始末。


抓捕嫌疑人现场。

“我认罪认罚,确实因此赚了些钱。”罗某坦白道。

行动中,惠州警方一共抓获7人,其中刑拘2人。目前,该案已依法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牟利:修改车衣质保卡瞒过保险公司

使用PS修改质保卡、伪造高额交易记录,是罗某成功瞒过保险公司的手段之一。

涉案汽车改色店的老板曾参与其中。他向南都记者回忆,2023年下半年,罗某通过社交平台找到他,咨询车衣装贴事宜,两人这才相识。

“现在上千元到一万多元的车衣都有。”他坦言,“我给罗某的车装贴的是1999元的改色车衣。”

两人起初是正常交易往来,但随着罗某更换车衣次数过多,他也渐渐有所怀疑。

“正常人不会这么频繁发生磕碰,我们开车的心理,是看到有车会闪开,一般不会这么容易发生交通事故。”在他的记忆中,罗某装贴车衣的次数过多,“正常情况下,可能一年也就一次,但他平均每个月都要来”。

虽然心有疑虑,但为维持客源,汽车改色店老板仍佯装不知,并在罗某要求下,帮他将伪造的车衣价格,录入相关质保信息系统中,以便其能查询到高额质保卡信息。

李警官介绍,在后续其他保险索赔中,罗某还以该高额电子质保卡截图为基础,在网上购买PS服务,修改质保信息中的贴膜日期、车衣类型等。

“我为了能赚点钱,存在向保险公司报高费用的情况。”据罗某交代,他会把装贴的车衣价格报高到一万元以上,“这样就够修车并且还有钱赚”。


质保卡信息中显示虚高车衣价格。

同时,两人还串通伪造高额的车衣交易记录。罗某交代,他曾要求汽车改色店老板把质保卡的金额开高,并配合其做付款凭证。“我先转账给他,留下付款凭证之后,他再把钱转回给我。”

“当时,他说想把交易记录做得更逼真一点。”汽车改色店老板告诉南都记者,收到款项后,他又在罗某指引下,将钱转回给其他人的账户。“他让我转给别人,我也不认识是谁。”

这些资金经过多方流转,最终又回到罗某手中,但虚构的付款记录却被作为理赔凭证,与伪造的质保卡一起提交给保险公司。

“因为他来的次数多了,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干什么,就在开玩笑时提醒过他注意。被警察抓了之后,我才知道他是蓄意发生剐蹭的。”卷进该案后,汽车改色店老板向南都记者表示“很后怕”,并称“并未收受过罗某的非法利益”。

“当时头脑一热,就帮他转了账,没想到这么严重。今后肯定不会再这样了。”他说道。

面对不理想的理赔价格,罗某及同伙还会通过投诉达成目的。

“我们在理赔作业中,发现同一台车多次因车衣定损价格争议,投诉施压公司。”一家涉事保险公司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在一年多内,公司共接到罗某团伙报案16起,其中14起以第三者身份出险,合计赔款十万余元。

“这类保险诈骗增加了保险公司的赔付成本、运营成本、时间成本等。”该名工作人员说道。

维权:律师称可申请取消上涨保费

“公司建立了风险案件反欺诈风控系统,通过识别高频出险、重复索赔等动作,对赔案形成闭环管理。”另一家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介绍,在系统预警、行业的风险提示等综合分析下,公司最终识别出罗某等人的可疑情况。

近年来,车衣类车险诈骗正逐渐成为诈骗犯罪新手段,呈现高发态势,并已引起公安机关的重视。

“相较传统车险诈骗案,车衣类车险诈骗的犯罪成本低、车损小、频率高。”李警官分析道。

他解释,车衣类车险诈骗中,犯罪嫌疑人不再需要为了实施车险诈骗犯罪,而另外购买二手豪车。任何车辆只要贴上所谓的一两万元“高价车衣”,就能成为作案工具。另一方面,犯罪嫌疑人不需要制造风险极大、又易引起警方注意的严重交通事故骗保,只需要发生剐蹭,对于车辆本身的损伤较少。

李警官分析,随着汽车车衣市场越来越大,这类车险诈骗要引起相关行业重视。

此案的侦破也为保险公司防范该类车险诈骗提供了经验参考。

有保险公司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案件侦破过程为保险公司风控模型升级提供了宝贵数据,有助于强化对新型欺诈手段的识别能力。同时,推动建立更高效的反欺诈联防机制。

“我们也提醒车主,行车注意安全,多观察路况,不要给心存不轨之人可乘之机。”李警官表示,案件的侦破打击了该类新型犯罪的气焰,但仍需要汽车车衣行业更规范发展,从源头上有效压缩犯罪嫌疑人弄虚作假的犯罪空间。

广东法制盛邦律师事务所律师邓刚向南都记者表示,若执法部门或法院最终认定事故为肇事一方车主保险欺诈,保险公司有权撤销该次出险记录,要求返还已支付的理赔款。

“权益受损的一方车主可以向保险欺诈的一方,要求赔偿车辆损失,以及因为出险导致保费增加的损失。”

邓刚表示,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车主作为保险服务的消费者,还有权主张公平交易权,依据合同与法律规定要求保险公司基于真实事故记录计算保费,并取消因此次事故导致的保费上涨。若保费因虚假事故被不合理提高,可尝试通过法律途径维护自己的权益。

但另一方面,由于保费上涨的前提是保险公司支付了理赔款。理赔款通常高于次年因为出险所增加的保险费,所以如果车主要求保费按照合理水平确定的,就可能无权主张理赔款,因此也需要考虑具体维权方式的合理性。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韦娟明

采写:南都记者 敖银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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