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们参观第6窟 刘晋川 摄
第19窟外壁的小佛像 赵小霞 摄
金色!金色!无处不在闪耀着的金色。
本来以为这次去云冈会赶住下雪,能邂逅一场轻盈灵动与凝固壮美的瑰丽,没想到竟然撞见了一种灿烂文明与科技之光的辉煌。
大自然的祥瑞馈赠
说来真是惭愧,作为大同人,我虽然并没有《圣经》“家乡见弃”的陋习,但与云冈近在咫尺,已经好几年没去拜谒过云冈大佛了。
第一次去云冈还是在1986年8月。彼时,我参加完高考已被运城一所中专学校录取,等待报到。秋风得意,心悦神闲,17年蜗居乡村,早想见识一下本地最著名的名胜古迹云冈大佛。在铁路工作的姨哥爽快地满足了我的心愿。那时的云冈石窟,被破旧而零乱的民居层层叠叠包围着,仿佛佛爷们也都被一袭残破的百衲衣紧紧包裹,外面的运煤公路简直就像一根绾衣装的黑咧咧的布带子。但我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是好奇而轻快地跨山门,赏洞窟,攀大佛,“一夜看尽长安花”。临走,路边卦摊的一位老者拉住我非要给算个卦:说我将来一定是搞文的!搞文的?我考的可是一所工科学校啊!真是“一语成谶”,近40年一晃而过,我多年从事过生产经营,也当过记者,最终竟然真的变成了虚有金色“光环”的一介文人。
参加工作后,我陆续又陪客户去过几次云冈。记忆最深的是2014年秋天近晚,我和客户正在20窟露天大佛前拍照,本来光线不好,谁知一束金色阳光突然从西天云缝中喷薄而出,披拂在大佛的身上,也照耀在我的脸上。多神奇呐!我照相完毕,金光随之很快消失,武周山岩壁变得越来越庄严肃穆。后来,我多次久久端详这张难得的一线金光的照片,觉得这无疑是大自然的宝贵馈赠,它犹如打开了一条灿烂天路,把大佛和我一齐纳入其中……
其实,每当晨钟暮鼓之时,武周山延绵1500多米的断崖上, 59000尊佛像往往像从1500多年前再次走来,披上了太阳赐予的金色袈裟。他们观我、观你、观自在;他们佑你、佑我,佑众生。他们或端坐莲台,或拈花浅笑,或俯瞰众生,把千年的风霜雨雪,都幻化成了满满的希望。因此,我即使亲临云冈的次数有限,可每每想到看到遇见云冈,哪怕是图片声音文字,心中总呈现一派瑞祥。
佛陀金身的王朝密码
美女导游说,仔细看,石窟外壁的小佛像,都有金妆过的痕迹呢。
是的,翻开《魏书》就知道,昙曜法师主持开凿的“昙曜五窟”,不仅仅是推广佛法,普及佛教,还巧妙地“如令帝身”,给五位北魏帝王专门雕刻成“当世如来”的尊像,以此把佛教真正发展成为国教。
聪慧绝世的北魏统治者难道不明白昙曜的那点小心思吗?自然明白。他们为了巩固皇权,远不止愿意当“当世如来”,统摄佛教信众;他们还把儒学辟为国学,历史上孔子首次被朝廷尊为“文圣尼父”,以此强化对汉族士人的凝聚力;并把道教也纳成国教,诸帝“崇奉天师”,皆“受符箓”,以加强汉民族的集体认同感。由此,在大同,在北魏拓跋氏的强力撮合下,中华民族开启了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文化源头,大同变成了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最重要的文明渊薮。
这样的“金身”,还是普通的佛妆金身吗?!
当然也还有正常的佛妆金身。昔日的云冈“大佛寺”建成之日就成了北魏的皇家寺庙。最直观的就是第20窟露天大佛,佛像身材高大健硕(高13.7米)而端严庄重,眉眼低垂略有笑意而目光坚毅,袈裟褶皱如帝王衮服般庄重奢华。装饰过程中,文成帝曾命工匠“以铜及黄金涂诸佛身”,使得这些佛像在晨昏交替间,在时光流转间,自然地逸发着富贵华美的光泽。在第6窟的中心塔柱上,北魏画工用沥粉贴金技法绘制出飞天衣袂飘举的场景。那些贴金的箔片历经千年依然能折射出微弱光芒,仿佛凝固了当年皇室供奉时的香烟缭绕。考古学家曾在第38窟也发现残留的孔雀石颜料与金箔碎屑,印证了《法显传》中关于“皆以金银雕镂”的记载。这种将世俗皇权与佛教神圣性完美结合的艺术创造,当光线穿过洞窟天窗,金箔折射出的光芒在窟顶飞天衣带间流转,恰似权力与信仰在精神的灵空中翩翩共舞,让云冈石窟成为世界上最早实现政教合一的宗教艺术典范。
岩石皱褶中的文明风采
北魏“令如帝身”的敕令在云冈石窟建造工匠群体中激起了巨大的创造力。来自凉州的匠人带来犍陀罗艺术的衣纹褶皱,中原画师贡献出汉画像砖的平面构图,而来自波斯、粟特的匠人则在背光纹饰中融入忍冬藤蔓纹样。当第20窟主佛的面容逐渐显现,工匠们惊讶地发现:佛陀低垂的眼睑下藏着太武帝的刚毅轮廓,微抿的唇角却凝固着文成帝的慈悲。这种多元艺术的嫁接,既是神性与皇权的完美结合,也是世界不同文化和文明共融结晶出的瑰丽花朵。
云冈石窟第5窟后室中央的坐佛高达17米,其衣纹处理堪称东西方文明的完美合璧。匠师以平直刀法刻出犍陀罗式的厚重袈裟,却在衣褶转折处改用汉地线刻的婉转笔意。这种看似矛盾的技法融合,在佛陀右肩处达成微妙平衡:凸起的衣褶保留着印度笈多王朝的立体感,而流畅的线条走向却分明是顾恺之“春蚕吐丝”的笔法再生。第9窟前室壁面的希腊式廊柱令人恍惚。爱奥尼亚柱头上的涡卷纹样与汉代斗栱相遇,波斯联珠纹环绕着中原博山炉,印度象神与鲜卑武士在浮雕中比肩而立。这些文化符号不是简单的排列组合,而是在砂岩肌理中生长出新的美学范式。而且当拜占庭工匠带来的玻璃镶嵌技法,遇上平城画师研制的矿物颜料,窟顶的莲花藻井便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绚丽光芒。第6窟中心塔柱的雕刻序列,从底层印度式佛传故事,到中层中原风格的供养人行列,直至顶层鲜卑贵族的礼佛场景,垂直空间被转化为文明演进的年轮。佛陀的脚印在汉地化为莲花,鲜卑人的辫发融入飞天发髻,希腊的葡萄纹在丝绸之路上成为最诱人的美好隐喻。
云冈石窟中的音乐窟(第12窟)因其前室有大量演奏乐器的造像而得名。其中共有四组伎乐人物形象,包括14身天宫乐伎和17身供养天乐伎,分别演奏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乐器如吹指、齐鼓徜徉排箫、琵琶、筚篥、横笛等等,就像如今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奏的音乐会,他们不仅展示了北魏时期高超的雕刻艺术和音乐文化?,也深刻反映世界文化艺术的和谐共享。
可以想见,当公元五世纪西域商队穿越戈壁,远远望见山崖上闪耀的金光,他们一定心怀向往:这是中国的佛国圣地,更是华夏一个王朝的精神图腾。
数字时代里的守护使者
纸存百载,石寿千年。
在历经1500多年的世界文化遗产云冈石窟里,笔者注意到石窟外壁及部分较浅洞窟的佛像风化现象其实非常严重,有的佛像仅剩骨骼般的形状,还有的已经了无痕迹。但更多的佛造像保存完好,光泽鲜艳,灿然如新,整个武周山岩壁、山顶等也得到科学加固,令人赞叹景仰——这无疑得益于云冈研究院的科学研究团队和文物保护专家这些数字时代的文物守护使者。
自2001年云冈研究院启动数字化进程后,至今已有三分之二的洞窟进行了数据采集。这些数据能够广泛应用于保护、研究和展示利用等方面。数字化技术在洞窟的虚拟展示和多样化传播中发挥了积极作用。3D打印的等比例还原第12窟“音乐窟”在北京、上海等地巡展受到观众广泛好评。在数字馆,我们惊讶地看到了20窟西立佛的研究复原像。这原是考古发现的大量残块,但也缺失很多。他们就采用数字技术进行扫描和数据采集,结合整体数字化造型,化腐朽为神奇,成功完成了西立佛的复原工作。
云冈研究院的恒温恒湿系统与古人智慧也形成有趣对照。1500年前的工匠在选址时精准利用山体走向营造自然通风,现代工程师则用气象大数据模拟微环境变化。当智能传感器监测到某处岩体含水量异常时,石窟保护者会像古代僧侣查看香火般虔诚——这种跨越时空的守护姿态,本身就是最动人的文明传承。
作家们还兴致盎然地戴上VR眼镜,好像瞬间穿越到北魏时期。眼前是正在开凿的石窟巨佛,上下左右前后,思之所至,无所不至。于是,脑海里铁锤敲击声就与诵经声交织回荡,转瞬却又来到盛唐,菩萨璎珞上的宝石折射出七彩光芒。这种沉浸式体验不仅让文物“活”了起来,更为观众搭建起古今文明对话的桥梁。作家于立强感叹:这种技术简直就是对文明记忆的深情触摸和灵魂激活!
我们还到云冈数字修复实验室徜徉。在这里,或模糊或褪色的古代壁画正在经历奇妙的重生。多光谱成像技术揭开了明代重绘层下的北魏原画,全息投影让坍塌的窟檐重新悬浮在空中。当虚拟现实设备还原出5世纪贴金大佛的原始样貌时,参观者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做“佛有三十二相”——那不仅是宗教教义,更是人类对完美的不懈追寻和新时代赓续的科技光芒。
回归途中,我一直在想:云冈,是古老的云冈,更是崭新的云冈;这是佛教的圣地,更是文明的圣地。云冈石窟金色闪耀的不仅是古代文化艺术海纳百川的光芒,更是我们人类在时空维度上建立属于不同时代的独特印记的传承与超越。
来源:大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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