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4年,

电影《平原上的火焰》官宣定档。



80后双雪涛,

当今火爆的东北籍小说家,

“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之一,

作品兼具现实与魔幻风格,

擅写激变时代下,一个个小人物的悲欣与沉浮,

有媒体称他为:小说家“迟来的大师”。



双雪涛和友人徐磊在聊天



双雪涛在《平原上的火焰》内映现场

28岁时,他的小说首作

即斩获“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首奖,

获奖之后,银行信贷员双雪涛决意辞职,

全职写作14年,

作品收获诸多赞誉。

一条来到北京,

和双雪涛聊了聊这十多年的小说家生涯。

编辑:陈 沁

责编:陈子文





小说家双雪涛接受一条采访

2021年初,双雪涛的同名小说改编电影《刺杀小说家》上映,这是他的作品第一次被搬上大银幕。

2021年底,原计划在12月24日上映的电影《平原上的火焰》,因故延期4年。今年2月底,公布官宣消息的夜,双雪涛在朋友圈里写道:“路途遥远,我们还是来了。”



刘昊然和周冬雨主演《平原上的火焰》

在《平原上的摩西》这篇小说里,双雪涛笔下的李斐(周冬雨饰)勇敢、决绝,具备不安分的力量感。但她的人生,在一场巨大变故之后,猝然“折损”。

刘昊然饰演的庄树,从起初莽撞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坚定的警察,故事后半段,刘昊然踏上寻找周冬雨之路:大时代下,个人的摇曳与困苦,被“搁置”的爱情与难言的隐衷,这些笼罩在90年代东北小城的迷雾,被一步步拨开。

2015年,刁亦男先看到这篇小说,他找到张骥,说“这小说不错,你可以看一下”。张骥看完《平原上的摩西》后,立马给双雪涛发微信。不久后,他俩在北京喝了顿酒,一见如故,很快拍板,开始筹备小说改编的工作。这一弄,就是6年。



东北工厂高耸的烟囱、蓝天、白云

4年前,《平原上的火焰》内映两天后,我们在理想国出版社见到双雪涛。他穿一身军绿大衣,头戴黑色棒球帽,看起来随和、内敛,用东北式的幽默调侃和解构遇到的一切。

过去十几年,他在一篇篇小说中,书写上世纪90年代没落的东北城市,那些废弃工厂与败落街道,以及一个个普通人,如何在时代浪潮和残酷现实面前,与各自命运贴身搏斗。

双雪涛认为,小说的价值和人的存在有关系。通过写小说,他赢得了另一种生活。一个银行信贷员,在一个岔路口,选择成为一个小说家。用他的话来说:“我被文学救了一下”。





《平原上的火焰》剧照

2010年,双雪涛还是沈阳一家政策性银行的信贷员,需要早起上班,偶尔出差,但都在省内。平日里,他喜好阅读,但读得驳杂,也没有目的,只是想从阅读里,获取些现实世界所没有的经验。

一天,朋友转给他一则征文启事,首届“华文世界电影小说奖”,第一名有15万左右人民币。他想,“这钱挺多、挺诱人的”。那时,他正缺钱交房子首付。另一方面,那几年小说和电影是他“人生罕有快事”,于是“捧起水把手脸洗净”,索性就参加了。



工作中的双雪涛

白天在银行上班,晚上偷时间写,周末就写两个整天,“那时候离截稿已经很近了,必须疯狂写,几乎每天写两三千字,基本没有停顿”,写满20天,赶在截稿之前,双雪涛把小说寄出去。

在此之前,他没有写过这么完整的作品,闲暇之余写写影评,或是几百字小短文。小说《翅鬼》6万字,写的是两个族类的故事,分别生活在井下和地面上的世界。这篇小说的体量和完整度,对他而言都是一个突破。

征文比赛官网上,每隔一段时间会公布多少人入围,从前40名到前10名,都有双雪涛的名字。

“我记得我家旁边就是红旗广场,有个特别大的转盘,我和我妈还在那儿溜达,我和我妈说,我进了前十名,已经够本了。”



意料之外的是,双雪涛拿了第一名。“瞬间是命运之神眷顾你,然后你的生活就此产生改变。”得奖之后,他去领奖,并出席小说的活动。

这一趟,仿佛从现实生活中撕开了一道缝隙,他扒开这道缝隙,发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领奖的同时,双雪涛在整个城市漫游十天。他爱极了吃牛肉面,每天早、中、晚连吃三顿,带筋不带肉、带肉不带筋,牛肉品类轮换着吃。一天早上,他照常去牛肉面馆,忽然看到一个老爷子在报纸上看《翅鬼》连载。

“我当时都想告诉他那是我写的,但我肯定不能这么说,但那感觉特别好。你写了一个故事,看见有人在阅读它,或者小说进入了别人的生活,让我感到用写小说来度过时间是有意义的。”

回到东北沈阳后,双雪涛继续着银行信贷员的工作。终日管理着几十亿的资产,和表格里一串串数字、一行行数据打交道。但坦白说,“干得很痛苦,因为对数字本来就不是很敏感”,另一个痛苦的来源,是需要早起,他觉得“简直是个折磨”。

于是,双雪涛开始过起一种平行生活:白天他是银行信贷员,晚上,他是个小说家。那时,他开始写第二本小说《聋哑时代》。



《平原上的火焰》剧照

在90年代末的东北小城,时代激变,夏日酷烈,7个凌厉少年人成长的故事——“有人激烈反抗,有人陨灭、失去踪迹,更多的孩子变得沉默寡言”。对双雪涛而言,这是一本“自愈之书”,是对80一代青春留下的存证,引起很多读者共鸣。

双雪涛一面写小说,一面也琢磨着如何全职写作,他觉得“是时候把生活变一下了”。

2012年的一天,双雪涛失眠了整宿。第二天,借着失眠的兴奋感和糊涂劲,他向银行领导请辞。

职业写作压力很大,需要自己安排时间,过程始终很艰辛。回忆起来,双雪涛觉得自己也不是主动选择的,“我特别接受不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所以只剩这个选项了,我就到这边来了。当然,也许这也是需要去承担的命运。”

成为小说家双雪涛,这一命运,关于天赋、勤奋,也关于幸运。



说起双雪涛,最被津津乐道的一本书,是小说集《平原上的摩西》。

这本书被视为他最重要的小说集,首篇同名小说《平原上的摩西》,被清华大学文学院教授格非视为:“毫无疑问的杰作,一定会在当代文学史上留下一笔。”

在双雪涛眼里,这本书也是他的“幸运之书”,随之而来的鼓励与赞誉,让他体验到更多的自由感,给他带来“继续工作下去的底气”。



这本小说集,多采用少年视角,也是他偏爱的叙述视角。时代背景,是90年代末的东北,时值下岗潮,双雪涛正好十五六岁的年纪。他在叙事上,喜欢用第一人称“我”,其中很多故事都是对自己青春记忆的反思。

开篇小说《平原上的摩西》,统共3万来字,20天左右写完,但反反复复修改十几稿,最终定稿,几近花了一年时间。

在写这篇小说之初,双雪涛只是想写一个“跨度比较大、同时多角度叙述”的作品。最终呈现在3万字的篇幅内,有7个角色,跨越两代人,他们的爱恨纠葛与跌宕命运,彼此交织在一起。其中的犯罪主线,取材自现实案件。



“90年代,沈阳发生了几起抢劫出租车司机的案子,我用了这个案件的壳”。在写小说时,双雪涛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一辆在路上奔驰的红色出租车,“不是鲜艳的红色,是那种灰蒙蒙的红色”。然后,他才开始构造后面一连串人物的故事。

小说改编的电影中,一辆在道路上飞驰的出租车频繁出现,带动了整个故事的发展。双雪涛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感觉挺对的”。

关于小说被改编成电影,双雪涛的态度很开放,他认为电影是全新的作品,有导演世界观的表达。

同时,他觉得自己的这篇小说实际上很难改,“感觉有很多扇门,你推进去好像都是金银财宝,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这么多章节,怎么弄、怎么拍?我觉得必须得有勇气、有胆识地去改造它。”



双雪涛在片场探班

筹拍跨越6年时间,他和导演张骥、监制刁亦男、制片人顿河常常约出来喝酒,聊关于小说的改编。电影不像小说,是个团体工作,双雪涛觉得过程中有很多友谊的部分,在感情和价值认同的基础上,大家聚在一起,做好一件事儿。

拍摄中,双雪涛去片场探班。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两个主演带给他的欣喜感。“在片场有一场戏,我就坐在周冬雨侧后方,见她在酝酿情绪,感觉就像一个快起跑的运动员,你说开始,她马上就投入到表演里。电影最后40分钟,感觉她已经灵魂附体了,不疯魔不成活。”

刘昊然则像个“观察者”,具备超越其年龄的沉稳感。双雪涛觉得他给小说主角庄树,提供了更多思考性的东西,使人物变得更为复杂和立体。“前后两个时空,昊然的变化非常明显,我觉得他就是我心目中的庄树。”

对演员来说,重要的是如何把角色演“活”。对于作家而言,把人写“活”,也是顶重要的事。



双雪涛在西班牙进行文学交流

双雪涛擅长写人。他笔下,一个个普通人的形象总是极为“抓人”。那些底层小人物、城市边缘人、俗世奇人,那些失意者、搏击者、特立独行者,在时代激变下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同样拥有存在的尊严。

虽然小说里,时空设定多是90年代的东北小城,但他的小说,超越了东北的地域性,拥有广大的读者群。

《平原上的摩西》的后记,透露了双雪涛对写人的痴迷:“……当时企望可以承接《史记》的传统,勉力写人……老实地虚构,笨拙地献出真心,有人谬赞我是个作家,实在汗颜。”

在小说家双雪涛眼里,作家就是时代中一个很普通的人。他记录着时代,用虚构抵达真实。与此同时,写作本身,也是一件疗愈人心的事。



2015年,双雪涛32岁,辞职写作已经3年,状态有些疲惫,他感到自己需要“再次把生活变一下” 。

秋天入学季,他乘上从沈阳飞往北京的航班,去中国人民大学报到,读的是中国人民大学首届“创造性写作研究生班”(俗称“作家班”)。

作家班里,七位同学各有来头,有人已经得过鲁迅文学奖,授课老师有阎连科、刘震云和梁鸿。学院深造的3年,提供的是一种写作的氛围,“大家聚在一起,每天都在讨论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值得写”,慢慢地,有些东西生长起来。



双雪涛在中国人民大学读研时期

在中国人民大学的宿舍里,双雪涛写下《飞行家》里的大部分作品,现实中的北京,成为他小说叙事中新的地名。

2018年,双雪涛从“作家班”毕业,基本上定居在北京。对小说家来说,空间的转移,只是写作场景的转换,始终未改的,是持续不断的文字耕耘。

他喜欢在白天写作,因为写作的兴奋感会影响睡眠。通常写一会,便起身溜达溜达,再继续回到工作状态。

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最令人振奋的时刻,是当故事的王国被建构起来,笔下人物开始自己道说。“写了很久之后,人物的声音已经建立起来了,已经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再去修改。你觉得自己很卑微,只能努力地去听他的声音。”

对双雪涛而言,写作本身,就是在谋求这样超越自己的时刻。



平日里,他的爱好很简单,踢球、喝酒、看电影。原先他写作时必须抽烟,后来彻底戒掉了。秋天的时候,双雪涛学会了游泳。

他鼓励热爱写作的每一个人,在业余时间保持写作的习惯。他还记得当初在看海明威、余华的小说时,所体验到的那种“潜在的鼓舞人写作的激情”。

简单来说,写作不应该有门槛,每一个人都可以写。在双雪涛看来,写作本身“具有疗愈作用”,它让一切混乱变得清晰,让遗忘变成记忆。也让曾经作为银行信贷员的他,挣脱一眼可以望到头的生活,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



近些年,“东北文艺复兴”的讲法悄然流行。在文学上,“东北文艺复兴三杰”指的是双雪涛、郑执、班宇三人。他们都出生在辽宁沈阳,都是80后,都以东北大地为题材。

在双雪涛看来,东北是个无法耗尽的资源,就像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他记忆中,小时候见到过很多擅讲故事的东北人,“故事一箩筐”,只是无缘走上写作之路。而他,更像是一个幸运者。



回顾这10多年,双雪涛仍旧非常热爱文学这个行当,如果没有文学,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如今会怎样。

在未来的工作里,他只希望继续写作,“在有限的时代里,用文字,做一个追求真实的人。”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