趵突泉的晨雾还未散尽,漱玉祠的青砖已沁透兰香。李清照手植的宋兰旁,七十二名泉捧出的露珠正在石阶上滚着琉璃,忽被一双皂色布履踏碎清光——守祠人捧着紫砂盆穿过月洞门,盆中素心兰舒展剑叶,似要斩断初春残留的寒意。
大明湖南岸的兰圃里,石径已被露水洇成黛色。八百盆建兰沿着青檀木架次第排开,白瓷盆底涌出的泉水漫过墨绿苔藓,在晨曦中蒸腾出氤氲。有位银发老者俯身轻触"西神梅"的花莛,忽见露珠顺着鹅黄唇瓣滑落,竟在青石板上叩出《幽兰操》的韵律。他腰间晃动的和田玉佩,与花叶间穿梭的玉带凤蝶,原是同样温润的月白色。
日上三竿时,曲水亭街的茶幌纷纷挑起。临窗的六曲屏风前,几位藏蓝长衫的文人正在传观《兰亭序》拓本,茶烟缭绕间,有人指着新得的豆瓣兰说:"这九朵并蒂,恰似永和九年那场醉。"话音未落,檐角铁马忽被春风摇响,惊得案头墨兰抖落几点香屑,正飘进翻开的《离骚》篇——原来屈子佩兰的楚地遗风,早已在齐鲁大地生根千年。
正午阳光斜穿过珍珠泉廊檐,将水磨砖地烙满菱形金印。兰友们捧着各色珍品穿梭如织,有位江南来客的莲瓣兰引得众人围赏,十八瓣素花竟似十八罗汉合掌。忽然人群低呼,但见七十二泉兰社的老社长捧出镇社之宝"泉城雪",三尺长的银边蕙兰垂若瀑布,花蕊间竟凝着去年腊月的冰晶。老者笑言此花饮趵突水而生,难怪带着地脉的凛冽魂魄。
暮色浸染黑虎泉时,青檀木案已摆开斗兰雅事。羊脂玉般的春剑"银杆素"与墨兰"铁骨冰心"隔泉相对,十位评委手持竹制量尺,测叶姿比花韵,恍若在为君子量度风骨。泉水烹煮的兰香茶在钧窑盏中泛起月华,Hhu.rxksk.coM宛如一把未开封的利剑。不知是谁轻声吟哦:"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却见真有三两只金裳凤蝶乘着晚钟,自千佛山方向翩翩而至。
华灯初上,百花洲畔忽现流萤。原是兰友们手持竹丝灯笼巡游,八百盏暖光映着八百种幽芳,恰似银河坠入青石板巷。芙蓉馆戏台上飘来《牡丹亭》水磨腔,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满街兰香陡然浓烈,仿佛杜丽娘的水袖拂过了所有花魂。
子夜露重,超然楼飞檐挑起新月。老社长在碑廊前轻抚"海右此亭古"的刻石,身后传来年轻画师的低语:"今日写生三百幅,不及半株兰草真风骨。"廊下那盆"孔子虬"正在吐蕊,相传其祖本是生长在尼山夫子手植桧下的野兰,此刻花影映在《论语》碑拓上,恰似千年文脉的具象注解。
梆子敲过三更,泉眼渐渐噤了声。唯有历下亭的汉白玉栏畔,那株丈余高的虎头兰仍在吞吐夜雾,花瓣上的朱砂斑宛如未干的篆印。守夜人提着玻璃风灯经过,听见花叶间簌簌作响,不知是晚风穿林,还是历代兰痴的精魂,仍在细数这座古城与幽兰的千年情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