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雍坚 左庆
济南号称“千泉之城”,泉水文化源远流长,蔚为大观。
载有泉水题咏、泉水典故、泉池修缮、泉名变化等信息的历代碑刻,是泉水文化研究中的一手文献。
欧阳修舜泉诗碑
曾经传世300年
宋神宗熙宁初年,大文豪欧阳修任青州知府时曾造访齐州),游赏舜泉时挥毫写下《留题齐州舜泉》(又称《舜泉歌》)。此诗被刻石后立于舜泉一侧,为文献记载中济南诸泉旁立石最早、名气最大的一块泉水诗碑。金元之际,济南城内诸多碑刻因社会动荡而损毁,而欧阳修舜泉诗碑得以侥幸存世。南宋端平二年(1235)秋,文学家元好问漫游济南名胜二十日,其间曾特意到舜井一游。在他所作的游记名篇《济南行记》中载有:“舜井二,有欧公诗,大字刻石。”
元至元十四年(1277),一代名宦徐世隆任山东提刑按察使时,重访舜泉和欧阳修诗碑,并即兴作诗曰:“重华昔向历山耕,泉水今犹以舜名。山色石如颁玉色,泉声清似鼓琴声。化流天下皆知孝,德洽人心尽好生。千载欧公诗石在,南风祠下为重赓。”元至元十八年(1281),徐世隆舜泉诗被刻石立于泉侧,“期与欧诗为不朽”。
令徐世隆想不到的是,元明交替之际,济南城再次罹难,赫赫有名的欧阳修舜泉诗碑竟遭损毁。因此,明崇祯《历城县志》“卷十一·古迹志·石刻”中未提及此碑;清乾隆《历城县志》“卷九·山水考四”中,虽然附录了欧阳修《舜泉歌》,但内容采自《欧阳文忠公集》。至清道光《济南金石志》编修时,徐世隆舜泉诗碑仍嵌于“舜井北壁”。不过,民国《续修历城县志》编修时,未再提及此碑,推测此碑于清末民初被损毁。
整理黑虎泉碑
一度流落香磨李
1931年,山东省政府主席韩复榘主政时,曾疏浚小清河和济南市内名泉。当年10月,在对黑虎泉的整修结束后,省建设厅厅长张鸿烈曾撰写《整理黑虎泉记》,刻石镶嵌于黑虎泉泉洞旁。该碑记不仅记载了当时对黑虎泉泉池挖深、扩容的始末,而且还记录了黑虎泉排水用的虎口由原来的一个增加为三个。因此,成为后人研究黑虎泉风貌变迁的一手文献。约在20世纪50年代,这块珍贵碑刻流落民间。
2016年,笔者在中山公园旧书市场淘书时,意外买到民国整理黑虎泉碑的拓片。据了解,这张拓片是从一位拓片收藏家手中辗转收来的,而那位收藏家在20世纪80年代,在济南小清河边的香磨李村偶然发现了整理黑虎泉碑,觉得碑文很有价值,就捶拓了一张拓片,原碑当时并未收存,此后不知下落。
【民国照片上,黑虎泉泉洞旁所嵌的整理黑虎泉碑,如今不知下落。】
类似欧阳修舜泉诗碑、徐世隆舜泉诗碑、整理黑虎泉碑这样的珍贵碑刻,虽然原石灭失,但幸而有碑文传世。比它们的境遇还要惨的是那些原石灭失而碑文未被文献著录的泉碑。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样的泉碑已不可胜数。如趵突泉畔曾有乾隆二十一年(1756)山东巡抚白钟山撰书的趵突泉小志碑。1991年版《趵突泉志校注》一书在附录中记载称,此碑原石“镶嵌在吕祖庙第三大殿前西墙门南”,但该书并未录入其碑文。今天再寻此碑时,已不知其踪。趵突泉传世碑刻虽然不少,但多是诗碑,像趵突泉小志碑这样的文碑寥寥无几,其碑文又未见被任何文献所著录。不能不说,此碑的失踪,是趵突泉历史研究中的一件难以弥补的憾事。
历经搜寻
350块泉碑浮出水面
为了让更多的济南泉水碑刻文献得以永久传世,两年前,济南市城乡水务局(济南市泉水保护办公室)启动《碑刻中的济南泉水》一书的编纂工作。因全程参与过新一轮济南市泉水普查工作,齐鲁晚报文史研究院请缨承接了《碑刻中济南泉水》一书的采集和编写工作。为了完成这个艰巨的文化项目,我们首先联系到济南文史学者黄鹏。
【2023年,黄鹏下到华笔池泉池中制作拓片。 左庆摄】
黄鹏是一位痴迷济南碑刻研究的达人。从2004年起,黄鹏便开启了寻碑之旅。20年间,他把业余时间几乎都倾注于寻碑访古之中,其行踪遍及济南市区、郊区及各县区的千百个村庄,迄今所寻访、录入的历代碑刻已有近六千块,基本摸清了大济南范围内所存历代碑刻的家底。以黄鹏所录泉水碑刻为基础,我们继续搜寻、梳理、辑录与济南泉水相关的碑刻,历时一年多,共寻到350目346条),加以点校、订正,最终于2024年8月,由济南出版社正式出版。
大致估算一下,此书中有百余块碑刻的内容此前未见于文献著录,其价值不言而喻。这些碑刻一是散布于偏乡僻壤,此前未进入研究者视野,如郑家窝坡涌泉碑、鸭子泉村永盛泉碑、十八盘村建修井泉碑等等;二是原石失落,但有原石照片或原石拓片存世,如清康熙胡山重修圣水灵泉观音画像碑,清宣统县西巷中央泉碑、民国整理黑虎泉碑等等;三是因泉水消失,原石或被文物部门收存,或被个人收藏,或散落它处,如赵孟頫砚溪泉碑、南营湛泉碑、大明湖路玉露泉碑、饮虎池街饮虎池碑、牛头巷甘泉碑、玉函山灰泉碑等等;四是新发现之泉水碑刻,如2023年在省政府院内东区恢复华笔泉过程中,新发现的刻于乾隆壬子年(1792)的新浚华笔池碑。
现存泉碑中
很多亮点值得细品
济南现存最早的泉碑在哪?很多人可能会想当然认为是趵突泉。翻看《碑刻中的济南泉水》这本书,你会发现,趵突泉旁所存的最早泉碑是王守仁、陈镐晚到泺泉诗碑,此碑诞生于明弘治十七年(1504)。而百脉泉旁的泉碑,竟然有三块为弘治初年所立,早于王守仁、陈镐晚到泺泉诗碑,它们分别是沈钟明水寺诗碑、赵鹤龄明水寺观泉诗碑、高达题明水寺诗碑。再看灵岩寺的泉水碑刻,百脉泉的泉碑又“太新”了。这里,不仅有8块明代泉碑早于上述百脉泉的泉碑,再往前,还有元代碑5块,金代碑2块,北宋碑6块。其中,苏辙题灵岩寺诗碑历史最久,其诗作于北宋元丰二年(1079),距今已有近千年历史。
值得一提的是,《碑刻中的济南泉水》一书还收录了与泉水碑刻相近的泉水摩崖题记。迄今所发现的最早的一则泉水题记,是济南文史学者陈明超近年来发现的,镌于历城区港沟街道天井峪云台寺内崖壁上,镌于隋开皇八年(588),只有区区23字:“开皇八年七月五日,陈颢出得此井,刊名此记,使令故知之。”因题记下面便是玉漏泉泉池,这段题记所载隋人陈颢所得之“井”,估计便是玉漏泉泉池的前身,最初应是人工凿成的井形池,所以称之为“井”。
济南现存泉碑中,记载捐助者最多的是郑家窝坡村涌泉碑。此碑今在市中区兴隆街道郑家窝坡村东井泉旁,碑文阳面记载了清道光八年(1828),郑家窝坡、侯家庄、贾家庄和骆驼蹄四村因缺水而合作凿井之事的始末及四庄领袖等数十人之名。此泉井位于济南府城至西营镇的古官道上,开凿之时曾广为募捐。因此,碑阴还详细记录了附近村庄西至拌倒井村)、东至擒口峪村(今噙口峪村)等22村的公捐和私捐明细。这则历二百年风雨而尚存的石碑,为今人研究古代南部山区居民为解决水源问题而进行的公益活动提供了翔实范本。
济南现存泉碑中,所列官员最多的是新浚华笔池碑。此碑刻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由时任山东布政使江兰撰书,原来嵌于华笔池北壁,因碑文未被地方文献收录,其内容鲜为人知。2023年,华笔池被恢复后,新浚华笔池碑重见天日。虽然碑文有些漫漶不清,但仔细辨识后,大致内容能够看明白。当年,江兰在参与主持山东乡试时,为解考生取水之困,牵头开凿了华笔池,又修建水渠,引芙蓉、珍珠泉注入泉池。因乡试事关全省,故碑文中提及的省、道、府、县各级要员众多。碑中不仅能看到时任山东巡抚觉罗吉庆、山东学政翁方纲、山东都转盐运使兼署山东按察使阿林保、分守济东泰武临道道台熊枚、分守登莱道道台曹芝田的名字,还能看到,督工由宋思仁等四位知府担任,监工由张光熙等数位知县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