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宝拉·柯特莱西：五十岁当导演，《还有明天》献给苦难中的“无名”女性

3月8日，大光明电影院掀起一场“粉色风暴”。影院外墙换上了《还有明天》巨幅粉色海报，在车水马龙的南京路上成为一道惹人注目的风景。影院里也是粉红色的海洋，来参加《还有明天》电影首映礼的观众把大堂挤得水泄不通。不少人举着粉色票根在海报墙前合影，等待与意大利导演宝拉•柯特莱西见面。

当日是“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这部由女性导演自编自导自演的女性题材影片颇为应景。在路演开始前，宝拉•柯特莱西接受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专访，讲述影片创作背后的秘密和她对中国观众的感激之情。

投票前“擦掉口红”是真实意大利历史

《还有明天》以二战后的罗马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底层贫困家庭中的主妇迪莉娅如何在收到一封神秘信件后，勇敢地打破传统家庭模式，踏上追求自由与梦想的旅程。该片获第69届意大利电影大卫奖最佳新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青年大卫奖及观众奖六项大奖，并跻身意大利影史票房第九，是目前意大利票房最高的独立影片。目前影片豆瓣评分高达9.3分。

影院里布置的《还有明天》海报。钟菡摄

宝拉·柯特莱西在《还有明天》上海首映礼

首映礼当日，大光明电影院装点了粉色打卡元素，粉色之热闹，不亚于此前上映的好莱坞大片《芭比》。有趣的是，《还有明天》在意大利本土票房超过了《芭比》，但它其实是一部黑白电影。粉色海报中抹去的两道白，象征着电影里迪莉娅在参加选举前，用手背擦去的口红印。从独特的海报设计中，也能看出电影表达视角的别致。

影片以起床后的迪莉娅迎来丈夫一记莫名其妙的耳光开头，这样的家庭暴力已经让她习以为常。“那个年代，家暴普遍存在，社会对女性的规训根深蒂固。尽管今天意大利已进步许多，但许多观念仍未彻底改变。”柯特莱西介绍，影片故事灵感源于自己祖母和曾祖母讲述的见闻，“她们是当时的幸运者，其实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活，但她们认识像迪莉娅这样的女性。”她表示，希望将影片献给所有未被历史记载的女性：“她们是意大利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生活中经历了很多磨难，却并没有留下姓名。”片名“还有明天”来自迪莉娅的一句台词，指向选举后的那天，亦蕴含双关，表达对未来的希望和寄托。

《还有明天》采用黑白影像风格，这是因为祖母故事的记忆在柯特莱西脑海中本就是黑白的。同时，她也想致敬那个年代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她并不认为黑白形式会给电影打上“艺术片”标签而将大众拒之门外，“在票房和电影的表现形式之间没有现成规律可循。很多成功的大片也是黑白电影，主要是看内容，如果内容能够打动观众，票房就会好。”

《还有明天》

《还有明天》虽然探讨了严肃主题，但不乏喜剧元素，影片中对家庭暴力的展示以诙谐的歌舞形式呈现，让不少观众印象深刻。柯特莱西表示，被家暴是迪莉娅的日常，如同重复的舞步。以音乐节奏隐喻暴力的循环性，可能说服力会更强。“若直接展示血腥和身上的伤痕，观众可能止步于感官刺激，忽视她内心深处的精神创伤，而这是我更想突出的。”她认为，用一种幽默诙谐的方式讲述严肃话题更能带来真实感，“生活本就充满矛盾，街区闲谈、琐碎欢笑与隐秘痛苦并存。诙谐手法可以展示生活的方方面面。”

迪莉娅与情人约会后收到的神秘信件，会让人误以为是情书，当影片最终揭示她拿到的其实是选票时，这一反转让很多观众惊讶。“我并不是刻意追求悬疑而做‘障眼法’，当然影片也借鉴了一些悬疑片的技巧。”柯特莱西说，如果观众细心看会发现，整部电影中有很多关于信件是选票的暗示，“意大利观众期待看一部爱情片，想要一个完美的爱情结局，他们会选择性忽视这些暗示，回过头去看会恍然大悟。”

《还有明天》

影片以1946年意大利首次赋予女性选举权的真实历史为背景，片中“擦掉口红”的设定源自真实历史细节。当时的报纸上会刊登声明，规劝女性选民投票前不要涂抹口红，因为投票时需要将选票在嘴上擦一下，用唾液将其粘上，再放入投票箱，如果口红沾染选票，投票将失效。但是当时很多女性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并且参加选举是非常重大的事件，她们会刻意精心打扮一番，擦上唇膏再出门，也出现电影中那样戏剧性一幕。

《还有明天》

影片最后采用开放式的结局，以迪莉娅勇敢走出家门参与选举告终，至于“娜拉出走后会怎样”，柯特莱西表示，不少观众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我想她还是会回归家庭，可能还会再遭受家暴，但她的生活是发生改变的。她学会了尊重自己，以前她身边所有人都说，女人是没有价值的，但经历过这次选举，她明白女性也是社会的一部分，应该受人尊重，这才是真正的精神上的解放。”

50岁当导演，一切水到渠成

柯特莱西1973年生于罗马，是意大利舞台上最具活力和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之一。她的职业生涯始于1995年首次登上舞台，从电影到电视领域作品颇丰，曾获得大卫奖、银丝带奖、意大利金球奖等众多意大利久负盛名的奖项。2022年拍摄的《还有明天》是柯特莱西首次担任电影导演，她也是该片编剧，并在片中饰演女主角迪莉娅一角。她认为年龄并非转型障碍，反而赋予她更成熟的视角，“这一切是水到渠成的。我一直在给其他导演写剧本，也在自己编剧的作品中出演角色。对我来说，到了这个年龄，积累了足够的经验，能够自导自编自演很自然。”

宝拉·柯特莱西参加“意大利电影周：新锐导演展”开幕活动

3月7日，柯特莱西出席了“意大利电影周：新锐导演展”开幕式，并参加开幕影片《还有明天》映后交流。“昨天一整天我都是处于非常激动的状态，那种激动无法用语言形容。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国。没想到意大利与中国距离那么远，风俗习惯也有很大区别，这个非常意大利的故事却能直达中国观众的心。没想到中国这么大的国家能发行放映我的电影。”

宝拉·柯特莱西在《还有明天》上海首映礼

柯特莱西穿着黑色的西装外套，翻领上别了一枚粉色的绒花胸针，图案是“梅兰竹菊”。“这是中国的发行方特意准备的礼物，昨天也送给我一枚代表勇气含义的胸针。非常荣幸能佩戴这样有深刻内涵的胸针与中国观众交流。”观影现场有白发苍苍的老年观众，也不乏男性观众。大家对电影的爆发热烈掌声和喜爱让她感动。尽管她自己也很难讲清到底是哪部分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但也许正如此前影片在意大利、欧洲多国及拉美地区引发热议，是源于对女性所承受心理暴力话题的探讨，这一话题具有现实意义。

当下，在意大利电影市场最受欢迎的是好莱坞大片，但也有越来越多观众看本土影片。“意大利电影规模难以跟好莱坞相比，《还有明天》在意大利的票房能超过好莱坞大片《芭比》让人意想不到，但绝对不是个例。好莱坞很强大，意大利电影人也懂得如何给自己赢得一席之地。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意大利作品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这是一个趋势。”柯特莱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