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铜铃噙着最后一缕絮语时,清明雨正漫过老屋龟裂的门槛。我披着三千里风尘撞进四月,撞见母亲将八十八载春秋折成纸鸢,线头系着未展的杏苞、未通的高铁、未砌的新梁。

她彻夜絮叨如春蚕吐尽银丝。说老井青苔已爬上第三十七道绳痕,说二弟新宅地基埋着当年断镯,说高铁站选址正压住我幼时的胎发。话音在寅时凝成琉璃霜,缀满褪色的百家被,每一颗都映着旧年光景——我南下求学那夜,她偷偷将白发缠在门环上。

晨光割破纱帐时,她忽然沉默如封坛的老酒。絮语沉入眼底化作星子,在昏睡中流转成璇玑图:惊蛰采的艾草,夏至纳的千层底,立秋腌的雪里蕻,都化作绀青丝线,细细缝合儿女们离散的命途。我数着她渐弱的鼻息,竟数出二十四番花信风,数到第八重时,杏树在窗外炸开第一簇白焰。

她走时戌钟正破苍茫。枕上白发忽如雪浪退去,露出底下青丝宛然的江山——原是母亲用血肉之躯替我们镇住半世风雨。老衣柜吱呀吐出樟脑香,飘出她藏起的诊断书,褶皱里渗出点点梅痕,恍若去冬忍痛扫雪时咳落的朱砂。

夤夜拾起她未纳完的鞋垫,针脚忽化作星轨蔓延。新梁在月光下生根,铁轨穿透坟茔向远方生长,满树杏花坠成素幡。原来母亲等的从来不是春暖,是在等所有牵挂都长出根系,等自己化作春泥的时辰。风过时草烟漫卷成怀抱,我忽然读懂她最后的絮语:所谓故乡,原是母亲骨血绘就的璇玑图,任游子走出千里万里,终在某一霎读懂所有纹路皆指向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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