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很累想躺下的时候

总有一朵云跳出来。对于突如其来的手

我总是满怀感恩,又不得不怀疑

抓住我的手,会不会再一次松开?

风把远处的沙尘吹来,想隐藏什么

雨把近旁的雾擦去,想看清什么。与风雨

纠缠了几十年,我始终弄不清楚

自己对风更喜欢一些,还是对雨

更厌倦一些。远山越走越远

越走越虚幻,每一座山,都像是自己

某种想象。是这些想象推着我

向它走去,又仿佛永远不能抵达



我遗落在一朵花腹里

花含苞时,我在;花吐蕊时,我在

花凋落时,我掉落出来

遗落在一朵更大的花里

我不开花,也没有开花的想法

我只是遗落在花腹里

一粒小石子,世界的赘物

经常让花感到不适,甚至疼痛

但花忍着,从没叫出声来



隔壁有人唱歌

我是一个天生的聋子

我不知道自己

是怎么听到的。我经常怀疑

还有一个人与我

共用这个身子。他把听到的

用一条暗管传给我

是否截留,是否删改

我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



它飘下去了。如果是春天

或者夏天,我会说:它跑下去了

掉下去了,或者滚下去了……

但此刻是秋天,满目金黄

所有的变化都恰到好处

那些爱,那些恨,那些欢喜和悲伤

是那么自然,水到渠成

它飘下去了,我只能这么说

我甚至在它飘下去的一瞬

还感觉它向上挣扎了几秒钟

仿佛想把什么多看一眼

那挣扎很动人,又让人心痛

这最后一舞,又让人世

多了一道扭曲的皱纹



困顿之时,一缕香飘来

如一个幻象。一缕香是想熏我

还是熏这个世界,我不知道

但有一点很清楚,它想挽留清醒这个词

这个时代,理想的香草

已经消失。只有在僻静的角落

几株香草,或者它们只是普通的草

做了一个梦,去了一些我们

无法去的地方,带回了一些香

抑或被什么洗濯掉了顽固的异味

把香解救了出来。以此表明

这个世界还有一缕香存在

在你困顿之时,一个人神情恍惚

走进深山,走投无路那一刻

它们突然飘过来,宛若游丝一样的小径

邀你在它狭小而通透的小居坐一下

让你也做一个梦,去一些从没去过的地方

然后清醒过来,在自己找回的香中

劈开一条出山的捷径



在城市,每次经过斑马线

我都有一种在斑马身体的悬崖边

反复踩空的感觉

而每次看人群经过斑马线

我总有一种自己的影子被切成竖条

反复踩踏

而获得弹性的莫名窃喜

仿佛被弹奏,又发不出声响



只有灯光才能把夜晚剥开

把黑暗深处的你剥开,把你

手上握着的石榴一样的孤独

剥开:哦,那么多子弹

那么多伤痕,那么多痛

紧紧挨在一起,那么多酸甜溢出

像滚烫的血,却如此安静

只有灯光才能把它们

带到夜空,只有灯光剥开的人

才能喊出:哦,那些星辰

那些明亮,那些消失,或者诞生……



一只本该睡觉的蝉

提前醒来,在树枝上嘶鸣

与本该睡觉却提前醒来的我

不期而遇。我是沉默的

它代替我嘶鸣,仿佛想把它和我

共同遭遇的噩梦喊出来

又像是想把梦中看到的一切

说给正在衰老的露珠听

两具干瘪的身子被朝霞

缝连,如这个早晨的翅膀



只有春天,小区里

那些花树才会争先恐后跑出来

用各色各样的花,表明自己的身份

只有这样的时候,我才会发现自己

竟然张冠李戴,把一棵腊梅

误作樱花,写进了一首诗歌

不敢想象,一棵腊梅以樱花的身份

与诗歌里其它动物、植物生活在一起

是什么样的感觉,更不敢想象

当腊梅的身份曝光,这首诗

是否会瞬间崩溃

留一处废墟,几堆断腿的文字



这个早晨的云朵是为我停留的

特别是镶金边的那几朵,看上去

它们离太阳很近。我知道它们

目睹了昨夜梦中的我从身体

到灵魂铺陈的霜雪,也知道它们

停留在天空是想劝慰我:再熬一会儿

太阳就会出来。我更知道

它们的金边不是太阳镶的

而是出于它们有心无力的伪饰

但我还是佯装欣喜,把头抬起

仿佛已为阳光的照临做好万全的准备



或许只有最后一刻

你才会明白,平躺桌面的那张白纸

其实并不需要文字、线条、色彩

和笔,也不需要你的想象

让它更白。这一切

都会消失,像从未存在过

如同那些雪花,并不需要你

踩出脚印,堆成雪人,当着它们的面

哭泣或者欢笑。它们只想让你

躺进它们怀抱一样闭合的渊

那里有母亲的温暖,死神的凛冽

还有虚无一样的寂静

适合新的事物诞生



听父亲说,黄鼠狼回来了

还经常下山偷鸡。我竟心生窃喜

消失了几十年的黄鼠狼

回来了,它后面跟着的跌跌撞撞的童年

也应该回来,只是因为胆怯

躲在某个草堆里,迟迟不肯现身



从没有过这么安静的下午

行人很少,车辆也很少

间或落下的街树叶子,用消失

调整着清凉的阀门。窗外街树旁

停着一辆暗红色货车

车牌是外省的。昨天好像就停在那里

它的车箱空着,像在等待

一些东西的到来,又像一直在装什么东西

只是还没装满。有那么一瞬间

我想过车箱的空与我是否有什么关系

很快就否定了,但又必须承认

它会把属于我的一些东西带走

比如看它的目光,以及关于它的

一些臆想,还有某种莫名的恐惧



从窗户斜飘进来

几个迷路的孩子。误导它们的

是那盏灯,还是那些枯萎的盆景

抑或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

绑架、裹挟。几滴雨

让木质地板“吱”了一声

与它们的“哎哟”声

几乎同步。惊愕、茫然、失语

很快,它们就用用一小团湿

亮明自己的身份

我有些不知所措。这突然的访客

落地就碎,就与灰尘

和地板的木纹粘在一起

和这个房间,以及房间内的事物

粘在一起。我甚至感到它们的影子

直接插入了我的内心

如一张神秘的芯片,一股细小的凉

一股轻微的痛,交替着

让房间倾斜了几分



清晨有人在五点说话

我是五点一刻听见的

一刻,十五分钟

九百秒

那话,一定经过了很多事物

一定被很多人听过

之后,我才听见

哦,漫长的延时……

听见就好

那话,是否失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这世界还能发出一些声音

这些声音

还愿意经过我,用幼儿般的拳头

擂动耳膜深处

失去弹性的,那面牛皮鼓



秋末,流水的背影里

一切都在远去

一切都在远去中

回头,眼含秋天的明亮

和斑斓,但不是看你

而是看自己

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



很多年后,没有人知道

我画过的这棵树的叶子

落在我的头顶,带走了我全部气息

也没人知道我把树干上的蚂蚁

捉了一只,放在离树不远的草丛

那只蚂蚁是否会再次爬上树干

我依旧不知道。刻在树干上的名字

比我活得久一些,你们偶然看见

不清楚我是谁,但会想象一下

这已经足够!我只是想让你们想象一下

有一个人曾经在树下画树

像你们一样,被落叶取走很多东西

然后变薄、变轻,倏然飞离



夏天,蝉的内心

安装了一台功放,是什么让它

想用声音撕开自己

河水漫堤,石头下山

泥浆裹着的人,像埋在火堆里

一群大小不一的红苕

童年的铁环

滚成夕阳。蝉叫出的一串串名字

已无人认领



我喜欢阳光

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像鸟

跳来跳去的阳光

是立体的,每一缕都有明亮的思想

它跳动的时候

有叶子落下,也有叶子长出

它也会萌生一些新的想法

放在我的心里,像一个个小伤口

我喜欢立体的东西

当我从一张白纸上抠出一只纸鹤

扔向阳光,飞翔产生的气浪

像呼啸而来的救护车



喜欢吹风

喜欢树草忽而倒向左边

忽而倒向右边

波浪像一个秋千

我喜欢坐在秋千上

小时候父母推,长大后自己推

我自己制造着风

并看见风中的事物

忽而倒向左边,忽而倒向右边

我更喜欢逆风而行的东西

它们像刀一样,割开这个世界

像我,切开一个西瓜

在夜色吞没群山的时候

鲜红的瓤

如熊熊燃烧的篝火

在我的吹拂下

忽而倒向梦里,忽而倒向梦外



真正的痛

是无声的,不管怎么吼叫

都不能把它喊出来

真正的痛,你感受不到

你已在它的炼狱

获得了相应的承受力和包容心

只有钉在十字架上

真正的痛,才能唤醒耶稣

灯,抑或星辰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