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宗慈

来此之前,我以为每座山都一样,其实不一样的。

我们这里的山,有一种不修边幅的豪旷。远处是望不到尽头的群山绵延,近处是残叶未落尽的银杏树,以及高挂着果实的柿子树。这些树不知在这里多少年了,平和地用柔弱的身段拥抱岁月的洪荒,仿佛知道凋落萎谢并不能抹灭生存的意义。


山脚下有个小小的市集,短短的一两百米。沿街贩售白果核桃、柿子拐枣,还有几家食肆,其实都是没有店面的路边摊。下山后,我在一间小店吃了午餐。

那店家由一对夫妻经营,丈夫身材高壮不苟言笑,带着冷肃的江湖气;那妻子长得却很秀气,年纪可能还小我几岁,有一张白皙干净的脸。我是先见到她,才决定走进这家店的。她一身花布衫,系着围裙,笑容明丽而真诚。看我在菜单前踌躇许久,猜测我从外地来,跟我介绍餐车上的特色小吃,说这是葱饼、这是夹馍、这是羊汤粉……声音轻轻柔柔很好听,没有要我多点的意思,只希望我吃饱。我点了肉夹馍与一种汤,吃到一半时,她端了一杯水到我面前。虽然只是一杯水,但我知道这是她的好意,一般小店没有这种服务的。

她问我从哪里来,我说重庆。她不知道重庆在哪里,说从没有离开过这里。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令人喜爱的含蓄笑容。她说很喜欢这山脚,虽然城里热闹,钱攒得也多,但每次一进城,就想赶快回来。还是觉得这里好,车少人少不拥挤,日子可以过得随心。


她问我是来看银杏的吧?我说是。她说,上星期下了场雨,都谢了。她站着与我闲聊,聊得清浅而有礼,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她的丈夫则默默地在一旁守着摊子。结账时,她有点担心我点太多,因为北方餐点的分量都颇大,问我是否吃得太饱?我说刚刚好,同时心诚地赞美汤与馍都好吃。我说她很漂亮,请她让我拍张相片。她应允。那照片里的她,微微地笑着。她外表漂亮,心地也漂亮,人们都说“相由心生”,这是真的。她的美,不在五官,而在于面目平和。我不禁想,一个长年生活在乡村的女人,如何保有这样慧秀的秉质?每一个人的内在都是被两种矛盾的力量支配,就像理性与感性。理性可以让人面目洁净,感性可以使人心地柔软。彼与此都必须相互节制与自持,如此才能平衡,才会和谐。而她的美,就在于和谐,自我的和谐,当然还有个体与环境的和谐。

她让我在看过山的美之后,再看到人的美。她让我明白,一个人就算不用到远方,也能静守着现下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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