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一、
秀兰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一把青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的那棵老槐树。树下坐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他低着头，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时不时翻动书页。
那是村里新来的知青，叫陈明远。秀兰听小姨说过，他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因为家里成分不好，被下放到这里劳动改造。可即便是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他依然保持着城里人的做派，衬衫永远雪白，头发一丝不乱。
秀兰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看，可就是控制不住。陈明远读书的样子太迷人了，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偶尔皱眉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秀兰！发什么呆呢？"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赶紧把草割了，猪还等着吃呢！"
秀兰慌忙低下头，手里的镰刀差点割到手指。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母亲要是知道她在偷看男人，非得打断她的腿不可。
可第二天，秀兰又忍不住去了老槐树附近。这次她带了本书，是偷偷从陈明远那里借来的《红楼梦》。她坐在田埂上，假装看书，余光却一直瞟向陈明远的方向。
"你也喜欢看书？"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秀兰吓了一跳，她抬头一看，陈明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我就是随便看看。"秀兰结结巴巴地说，感觉自己的脸又烧起来了。
陈明远在她身边坐下，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和村里其他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完全不同。"你看得懂吗？要不要我给你讲讲？"
秀兰点点头，心跳得更快了。陈明远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山涧的溪水，清澈又温柔。他给她讲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故事，讲大观园里的风花雪月。秀兰听得入了迷，连母亲喊她回家吃饭都没听见。
从那天起，秀兰每天都会找各种借口去老槐树附近。有时候是割草，有时候是捡柴火，其实都是为了能远远地看陈明远一眼。偶尔，陈明远也会主动找她说话，给她讲书里的故事。
秀兰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眼前都是陈明远的影子。她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和陈明远一起坐在老槐树下，他给她念诗，她给他擦汗。醒来后，她又羞又恼，觉得自己太不知羞耻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夏天。直到有一天，陈明远突然说要回城了。
"我考上大学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终于可以回去了。"
秀兰感觉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容："那...那恭喜你啊。"
陈明远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塞到秀兰手里："送给你。你...你要继续读书。"
秀兰攥着那支钢笔，感觉手心都在发烫。她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明远走的那天，秀兰躲在村口的草垛后面，看着他提着行李上了拖拉机。她多想冲出去，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可她不敢，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那天晚上，秀兰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母亲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你也十八了，该说亲了。"
秀兰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碗筷。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命。
没过多久，小姨来家里做客，说要在她村子里给秀兰找个好人家。"那后生我见过，人老实，家里条件也不错。"小姨拍着胸脯保证，"等下次回娘家，我就带他来见见。"
秀兰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钢笔。她知道，自己该放下了。
可小姨后来再也没提过这事。每次回娘家，她都只是笑笑说："不急，再等等。"秀兰不知道小姨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她也没问。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二、
陈明远离开后的日子，秀兰像是丢了魂。她每天还是会去老槐树下，只是那里再也没有那个读书的身影。她开始学着陈明远的样子，捧着书坐在树下，一字一句地读。
起初，书上的字像是天书，她看得头昏脑涨。可每当她想放弃时，就会想起陈明远临走前说的话："你要继续读书。"于是她又咬着牙坚持下去。
渐渐地，书里的世界向她敞开了大门。她读《红楼梦》，为林黛玉的命运落泪；读《平凡的世界》，被孙少平的坚韧打动；读《简爱》，明白了爱情的真谛。书中的故事让她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也让她更加思念陈明远。
她开始给陈明远写信，用他送的那支钢笔。信里写她的读书心得，写村里的变化，写她的思念。可她从不敢寄出去，只是把信折成纸鹤，藏在枕头底下。
母亲见她整天捧着书，很是着急："姑娘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学学针线活，将来好嫁人。"
秀兰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继续读书。她知道，读书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和陈明远有关的东西。
转眼三年过去，秀兰已经能看懂大部分书籍了。她开始帮村里人写信，教孩子们认字。村里人都夸她是个有文化的姑娘，可她的婚事却一直没着落。
母亲急得直跺脚："你都二十一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她开始张罗着给秀兰说亲，可秀兰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
直到有一天，村里传来消息：陈明远要回来了。
秀兰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老槐树下读书。她的手一抖，书掉在了地上。她蹲下身去捡，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陈明远回来的那天，全村人都去村口迎接。秀兰躲在人群后面，远远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还是那么好看，只是比三年前更成熟了。
陈明远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突然，他的目光和秀兰的对上了。他笑了，笑得那么温柔。
那天晚上，陈明远来找秀兰。他们坐在老槐树下，像三年前一样。陈明远说，他毕业后在城里找了工作，这次回来是想带秀兰走。
"我知道你在等我。"陈明远握住秀兰的手，"我也一直在等你。"
秀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三年的等待，所有的委屈和思念，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泪水。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母亲坚决反对秀兰跟陈明远走："城里人靠不住！他要是变心了，你怎么办？"
秀兰第一次和母亲顶嘴："我相信他！"
母女俩大吵一架，秀兰哭着跑出了家门。她跑到小姨家，扑在小姨怀里痛哭。
小姨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其实，我当年不提亲事，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陈明远。"
秀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小姨。
"我看得出来，你每次看他时，眼睛都在发光。"小姨笑着说，"我不想让你嫁给不喜欢的人。"
在小姨的劝说下，母亲终于同意了秀兰和陈明远的事。临走前，母亲拉着秀兰的手，泪眼婆娑："要是他欺负你，就回来。"
秀兰点点头，抱住了母亲。
在众人的祝福下，秀兰和陈明远终成眷属。他们一起回到了城里，开始了新的生活。秀兰继续读书，后来考上了夜大。陈明远一直支持她，就像当年在老槐树下一样。
多年后，他们带着孩子回到村里。秀兰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远处金黄的麦田，想起了那个夏天。她终于明白，爱情和理想，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实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