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然
高朋蹲在门槛上，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他却浑然不觉。院子里，五岁的大宝正追着三岁的二宝满院子跑，两个孩子咯咯的笑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刺耳。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大宝跑累了，扑到高朋腿上，仰着小脸问道。
高朋的手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七天前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那天他在砖厂干完活，和几个工友去喝酒。本来只想喝两杯解解乏，可不知怎么的就喝多了。回到家时，翠花正在灶台前忙活，见他醉醺醺的样子，忍不住说了几句。
"又喝这么多，这个月工资都快被你喝没了。大宝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他记得自己当时特别烦躁，翠花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他一把推开她："烦不烦？整天就知道钱钱钱！"
翠花一个踉跄撞在灶台上，锅里的热汤洒了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臂。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你打我？"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高朋，你居然打我？"
"打你怎么了？"酒精上头，他只觉得浑身燥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供你吃供你穿，说你两句怎么了？"
翠花挣扎着，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他更加恼怒，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让两个人都愣住了。翠花的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她呆呆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流下。
"妈妈！"大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吓得哭了起来。二宝也跟着哇哇大哭。
翠花抹了把眼泪，抱起二宝，拉着大宝就往外走。
"你去哪？"高朋想去拉她，却被她狠狠甩开。
"高朋，我们完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日子我过够了。"
那天晚上，翠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高朋以为她气消了就会回来，可等了一天又一天，始终不见人影。
直到昨天，翠花的母亲来了。
"高朋啊，"老太太叹了口气，"翠花说要离婚。"
"什么？"高朋猛地站起来，"离什么婚？就因为我打了她一下？"
"不是一下的问题。"老太太摇摇头，"这些年，你酗酒的毛病越来越严重。翠花为了孩子一直忍着，可这次......"
"妈，我知道错了。"高朋急得直搓手，"您帮我劝劝翠花，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了，真的！"
老太太看着他，眼神复杂："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每次都说改，可过不了几天又喝得烂醉。翠花说，她不想让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高朋颓然坐回椅子上。是啊，他确实说过很多次要戒酒，可每次都是三分钟热度。工友们一叫，他就忍不住又去了。
"两个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妈啊！"他哀求道。
"翠花说了，孩子她要带走。"老太太站起身，"你好好想想吧。要是真想挽回，就拿出实际行动来。"
院子里，大宝还在追问："爸爸，妈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高朋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这次翠花是认真的。那个总是默默忍受的翠花，终于忍无可忍了。
翠花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娘家。起初，村里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太狠心，连孩子都不让见父亲。但翠花知道，自己必须坚强。
"妈，我想去镇上找份工作。"一天晚饭后，翠花对母亲说。
"你？"母亲惊讶地看着她，"你连初中都没读完，能干什么？"
"我听说镇上的服装厂在招工，我想去试试。"翠花坚定地说，"总不能一直靠您养活我们娘仨。"
母亲叹了口气："那你打算把孩子怎么办？"
"白天您帮我照看，晚上我回来带他们。"翠花握住母亲的手，"妈，我知道这些年您为我操碎了心。这次，我一定要靠自己站起来。"
第二天一早，翠花就去了镇上的服装厂。面试时，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但当面试官问她为什么来应聘时，她挺直了腰板："我想靠自己的双手养活孩子，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或许是这份决心打动了面试官，翠花被录用了。虽然只是最基础的缝纫工，但她格外珍惜这个机会。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孩子们做好早饭，然后骑车去镇上上班。晚上回到家，不管多累都要陪孩子们玩一会儿，给他们讲故事。
渐渐地，翠花发现自己变了。她不再整日愁眉苦脸，而是开始期待每一天的到来。在服装厂，她结识了许多同样单亲的妈妈，大家互相鼓励，分享育儿经验。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生活可以这样充实。
与此同时，高朋的日子却过得一团糟。
没有了翠花，家里乱得像猪窝。衣服堆成山，碗筷发霉，连两个孩子最爱的小熊玩偶都找不到了。每天下班回家，面对空荡荡的屋子，他才真正体会到翠花这些年付出了多少。
最让他难受的是孩子们的哭声。每天晚上，大宝都会哭着要找妈妈，二宝也跟着哭。高朋笨手笨脚地哄着，却总是越哄越糟。
"爸爸，为什么妈妈不要我们了？"一天夜里，大宝抽泣着问。
高朋心如刀绞。他摸着儿子的头，哽咽着说："是爸爸不好，是爸爸把妈妈气走了。"
那天晚上，高朋彻夜未眠。他想起结婚时的誓言，想起翠花这些年任劳任怨的付出，想起自己一次次醉酒后的荒唐行为。他终于明白，是自己亲手毁了这个家。
第二天，高朋请了假，去了镇上的戒酒中心。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戒掉这个害人的毛病。
戒酒的过程异常痛苦。每当酒瘾发作时，他就想起翠花红肿的脸，想起孩子们惊恐的眼神。这些画面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咬牙坚持下来。
三个月后，高朋成功戒酒。他瘦了一大圈，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明。
一年后，翠花已经是服装厂的生产组长。她用自己的工资在镇上租了间小房子，把孩子们接来同住。每天下班后，她会带孩子们去公园玩耍，周末还会去图书馆借书。
生活虽然忙碌，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她报名参加了成人夜校，开始学习文化知识。她发现，原来自己并不笨，很多知识一学就会。
这天，翠花正在车间里忙碌，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翠花，有人找！"
她抬头一看，愣住了。是高朋。
他瘦了很多，但精神很好。手里提着个大袋子，局促地站在门口。
"你来干什么？"翠花冷冷地问。
高朋深吸一口气："我来看看孩子们，也......也想跟你道个歉。"
翠花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带他去了休息室。
"这一年，我戒酒了。"高朋低着头说，"在戒酒中心待了三个月，后来又去做了志愿者，帮助其他酗酒的人。"
翠花有些惊讶，但没说话。
"我知道，说再多对不起也没用。"高朋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变了。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希望你能过得好。"
翠花看着他，突然发现这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此刻竟显得如此陌生。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恨他了。
"孩子们很想你。"她轻声说，"你可以经常来看他们。"
高朋猛地抬头，眼里闪着泪光："真的？"
"嗯。"翠花点点头，"但是要提前说，我得在场。"
"好，好！"高朋连连点头，"谢谢你，翠花。"
看着高朋离去的背影，翠花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她知道，自己终于彻底放下了。
又过了半年，翠花凭借出色的工作表现，被提拔为车间主任。她用自己的积蓄在镇上买了套小房子，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孩子们也渐渐适应了新生活。大宝上了小学，成绩很好；二宝在幼儿园里交到了很多朋友。每到周末，高朋会来看他们，带他们去游乐场玩。
翠花不再排斥高朋的到访。她发现，当自己真正独立后，反而能够平和地面对过去的一切。
一天晚上，哄睡孩子们后，翠花坐在阳台上看星星。母亲打来电话："闺女，你王婶给你介绍了个对象，在镇上开超市的，你要不要见见？"
翠花笑了："妈，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考虑这些。"
挂掉电话，她望着满天繁星，心里充满希望。她知道，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曾经的苦难让她学会了坚强，而这份坚强，将支撑她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