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从1948年3月1日《申报》见到半梦老人所撰《二十年前之袁寒云》,该文篇首道及“民国七年之冬,有大文豪袁寒云君,与鄙人相遇于北都,一见如故交,谈文论字,情至愉快”。按民国七年,合公元1918年,则篇名不应为“二十年前”,而应多加十年才对,也不知是否为手民误植。
袁寒云召集的那场聚会,在1918年12月24日、25日《时事新报》有《寒云寄庐围炉记》一文纪其事:“冬十一月望前一夕,邀太侔、凌霄、半梦、适盦、章五、杏卿、石如、笑余,集于寄庐,拥炉鬯话,顿忘宵寒。予出旧藏北宋宣城本《李贺歌诗编》、宋临安书棚本《鱼玄机诗集》、宋建安本《周美成片玉词注》三书,丐题。太侔、半梦允以佳什饷我。”那是公历12月16日晚,袁寒云在北京寓邸招宴。众位友人,太侔指沈宗畸,号南雅、繁霜阁主;凌霄指徐凌霄,行四,本名仁锦;半梦指徐半梦;章五即步翔棻,号林屋山人;杏卿即朱英,字荇青,琵琶演奏家;石如似为一琴师;笑余即名小生程连喜,为富连成科班杰材。
其中适盦最神秘,让我费了不少时间来还原其本尊。查1919年1月11日《时事新报》所刊《菊老一夕话》,作者徐四先生(应即徐凌霄)。此文开宗明义:“戊午次冬月十九夜,与六弟适盦,折柬邀抱存、杏卿、太侔、章五、半梦,集小阁消寒,为抱存作饯,以尽前夕寒云庐之余兴。”抱存即袁寒云,看来这次的聚宴,是徐凌霄与其弟两人的回请。当晚还来了一位大人物,即篇名里的菊老,此人被称为“菊老大总统”,原来他便是民初政界大佬徐世昌(号菊人)。适盦既被称为六弟,就容易索解了。据高伯雨在《记忆中的徐凌霄》中说徐家“一共七兄弟,他排行第四,一士第五”。徐家老六呢,梅兰芳的秘书许姬传在回忆文章《天津十年》里提过,他见到凌霄、一士和勉甫三位堂舅,将逛瀛台的情况学给他们听,三人各发议论,其中“勉甫六舅”自称康南海学生,并说“新时代用旧皇历是注定要失败的”。查《康南海年谱》,1916年“六月二十日,先生与徐子静(按,即徐致靖)游杭州龙井”,同游者中有门人徐勉甫(仁钊)。
适盦发表在《坦途》半月刊1928年第10期上的《韩儒朴君殷植遗墨题记》,谈到他与韩国儒者朴殷植的交游始末,留下不少珍贵史料。
朴殷植手迹
本文为文言体,为了便于理解,这里不妨用白话文大致重述:1916年7月(丙辰六月)的一天,朴殷植由康有为介绍,与作者在上海见面,朴是一位白发老者,“风度静穆,清癯有道气”,取出两部著作《安重根》和《韩国痛史》相赠,前者署名沧海老纺室稿,后者为太白狂奴辑,均为朴殷植用汉语在上海写作并出版的(据记载,这两本书后来被秘密传回韩国,为韩国民众广泛阅读,是韩国独立运动家和韩侨的必读书)。朴殷植不通中国话,遂拿出纸墨,相对笔谈。每当触及宗社之痛,朴殷植总是涕泗横流,作者却无从安慰。笔谈中多谈及安重根的为人和系狱事,当提及国贼李完用等人,则勃然而怒。不知不觉“积札盈寸”。次日,朴殷植领着四个门人来,此后又多次见面。这年秋,康有为约徐致靖(文中称“先世父”)征亲友中善昆曲的十几人,在杭州西湖刘庄置办酒宴,“高歌纵酒,意态飞扬”,朴也在场。康以生鱼片款客。次年二月,康有为六十寿辰,朴殷植赠有寿文,其作品“雅洁沉着有古法”。又过几年,听说他已被推举为韩国临时大总统。时光荏苒,而今作者只藏有朴氏一幅书法,前为韩文,其后是汉译:“泰山高矣,而天底山也,升而又升,无不升之理矣,而人不之升,但云山高。”称是韩国理学家李珥的名句。遗墨之末题有上款:“勉甫先生雅政”。这么一来,适盦即徐勉甫,是确凿无疑的了。
朴殷植手迹存世很少,笔者孤陋,尚未见到第二幅,还祈识者有以见告。
原标题:祝淳翔:适盦与朴殷植
栏目编辑:华心怡 文字编辑:史佳林
来源:作者:祝淳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