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chinatimes.net.cn)记者文梅 北京报道
来华夏公益会客厅做客的前一天,于海波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句话:“十年磨一剑,终得凯歌还”。
熟悉于海波的人知道,她说的是她一手创办的“益乐工坊——残障人手编中国结居家就业体系支持项目”(下称“益乐工坊”项目)。
从2014到2024,益乐工坊走过了10年。现在,吉林省已经有26个地区为残障人普及了这个手工编织项目,有近120名残友每个月能够像常人一样获得手工费。每年项目还组织一次中国结编织大赛,
“一个项目,我做了十年,个中甘苦自知。当它有了硕果,我仍然觉得十年付出是值得的。”日前,长春心语志愿者协会创始人于海波在接受华夏公益会客厅专访时说。
2024年11月26日,2024亚太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促进可持续发展”入选案例发布会在北京举行,长春心语志愿者协会申报的“益乐工坊”成功入选。在入选案例中,这是唯一一个以残障人士为主体,通过非遗技艺传承实现扶残助残,助力残疾人居家就业的案例。
发布会当天,于海波和机构的三位伙伴一起登上了领奖台,他们着装统一:白色长袖T恤,深色裤子,个个精气神十足。坐着轮椅的于海波被伙伴们围在了舞台中间,她面带微笑,双手托举起奖状,从容又平和。
来《华夏时报》华夏公益会客厅录制专访当天,于海波在丈夫的一路呵护下走进演播室,被抱着坐在了嘉宾位置。她患有先天性脆骨症,身高仅有86公分,体重55市斤,脊柱侧弯并压迫心脏功能。小时候多次骨折使她失去了行走能力,自此与轮椅为伴。
见过于海波的人很容易被她的敏锐思维和不俗谈吐吸引,谁又能想到,因为身体原因,当年没有学校肯收她这个动辄就可能骨折的“危险学生”,从此她开始猫在家里自学。妈妈教会她汉语拼音、教会她怎么查字典;爸爸从单位阅览室借回大量书籍,让于海波看完后给他复述其中的故事。在日复一日的读书时光里,于海波找到了快乐和自信,也变得开朗和乐观。
1996年,26岁的于海波创办了长春心语志愿者协会,以倡导志愿服务为主体,带动大学生志愿者投身公益活动,迄今已支持5000多名困境家庭的青少年获得奖学金。
“益乐工坊”是于海波2014年注册的一个小型商业公司,通过残障人制作的各种手工艺品,持续开发残障人居家就业模式,在带领他们增加收入的同时,赋予他们生活更多的鲜活性和生命力。目前“益乐工坊”已帮助120位残疾人实现就业梦想。2018年,于海波又注册了长春心语社会组织创新发展中心,定位于陪伴公益组织发展成长、为初创型公益组织赋能。
2026年,长春心语志愿者协会将迎来自己的“三十而立”,于海波希望可以把机构发展的接力棒交给更具活力的青年人,这样她就可以放心退出了。
“像我这样坐在轮椅上的人,能够走出家门,成就一番事业,确实不容易。有人说我是个传奇,但我不觉得有任何传奇的存在,一切的成功和失败于我而言都是一段经历。时代在不断发展,我们期望更多的朋友能够以善因经济的形式,接纳残障人别样的就业形式,为更多残障人融入社会助添一份力量。”于海波告诉《华夏时报》记者。
“我们最终都会离开这个世界,海波你怎么定义生命和死亡?”
“生命的长短不是我能确定的,我不需要让每个人记住,但如果我们面对的当下,每个人都能有善意的微笑,让我们彼此的人生因此有过美好,这就够了。有一天,当我成为落花在空中最后一次飞舞,或许不会有多少人记挂,但我曾经有过那样一个时刻,足矣。”
于海波在2023(第三届)华夏公益论坛上发言
以下为访谈:
友善 接纳 分享——残障群体共享阳光的基石
《华夏时报》:感谢海波接受华夏公益会客厅专访。我想,通过你的生活经历和职业发展轨迹,你对残障人士这个群体,应该有自己不一样的认识和特别深刻的体验和感受。我们先从一个概念说起——海波,你自己怎么定义“残疾人”这个概念?
于海波:我觉得要从两个维度去说,一个是残障本身与他人的差别,可能会促使残障人士处理问题的时候,更易于敏感地看待这些事情。另一个角度,其实我们很多外在的环境看待残障人士的时候,也容易带有一定的标签性,这样也就局限了残疾和健全之间的差距。无论是从社会层面还是从残障人士本身,都面临了双重性的反复,一生中都要面临这样一个认知过程,这个认知往往就会呈现出生命不同的效果。
《华夏时报》:作为健全人,其实我不太能够特别设身处地地、或者感同身受地去理解这个问题——身体的不方便对一个残疾人来说,要融入正常的社会,会造成多大的困难和阻碍?
于海波:从外围行为而言,比如说我们有无障碍设施,如果大家帮忙,人文环境好些的话,那这些障碍并不是跨越不了的。但大多数残疾人仍然面临很大困难,如果我们这个(身体残疾)状态被放大、被拉扯,那他本身的感觉也是非常强烈的。
比如,我们两个坐在一起,第一感觉就会先看我们能够平视吗?如果我们的目光是能够平视的,那我跟你的交流也会很放松,同样你也不会特意强调我的身体状况和你的差别性,这样可能我们的状态就是良好的。相反,如果你站在我面前,我要仰视你的时候,那这时候我们两个之间就不是平行状态,我和你同样都会面临心理构建,都要有一些微妙的感觉去处理。有一些社会化融入比较好的残障人士,可能他就会对这些感受视而不见;还有一些刚刚融入社会,或者是自我心理建设还没有那么好的时候,他可能就会放大这种不适感,可能也会拉大了残障和健康之间的差别。所以我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感觉和环境之间、和我们自身能够敞开地跟环境对冲的这个过程,这个是很重要的。
《华夏时报》:我听明白了。您觉得当下中国社会公众层面对残疾人群体有没有足够的了解、理解和认知呢?
于海波:坦率地讲,我觉得是不够的。我现在是在一个志愿者服务机构工作,每年都做很多助残体验活动,会让大学生志愿者坐在轮椅上生活半天,让他们感受一下,或者戴上盲镜感受盲人的生活,我觉得这样的认知感同身受,对青年人士有很大帮助。
有时我外出,会有小朋友很好奇我坐在轮椅上,就指着我说:“妈妈你看!”而妈妈们不同的状态,决定了孩子对我们不同的接纳程度。有的妈妈会说:“阿姨身体不好,你要祝阿姨健康啊。”这就很愉快地过去了;有的妈妈开玩笑说:“你要好好吃饭,不然像阿姨似的瘦瘦小小,可麻烦了”,也就很自然地过去了;但有的妈妈,会跑过来打孩子一巴掌,“别瞎说,快走!”抱着孩子就跑了。我也非常有勇气,就会去问那位妈妈,“为什么要打孩子呢?”她说:“我怕孩子说不好听的话,让您不舒服。”我自己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小姑娘,她妈妈递给一个她爱吃的东西,说:“送给阿姨,跟阿姨说‘祝你健康’”,这个过程虽然很简单,但表现出她的友善和接纳,是正常分享。我觉得就是要敢于去接纳,或者说敢于去叩响这扇门,这最重要。
《华夏时报》:其实您刚才讲的这个细节,给镜头前的很多观众或者网友解答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疑惑——就是当遇到一些残障人士的时候,怎样表达你内心的友爱和正常的交流,让双方这种气场和感觉是舒适的、是自然的,这个很重要。但是反过来说,我记得上次我采访中国女子轮椅篮球队教练陈琦的时候,他提到一个观点,“要让所有的健全人觉得我们是跟你们一样的,甚至不要刻意照顾我们的心理状态,尤其是身体不方便的时候,越要自己内心强大,不要玻璃心。”你觉得跟你的表达是不是有冲突?
于海波:我觉得没有太大的冲突,刚才我提到的“双面性”,有一面就是他所说的这个方面,就是我们追求被大家的认同,这个认同就是和你一样,但在更多的实际生活中,我们回避不了这种差异性。我给你讲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有一天我在火车站,我家先生去取票了,我就在台阶下等。我手里拿了一个矿泉水瓶子,结果来了个阿姨,她也拿了个矿泉水瓶子,她说:“这个我不用了,给你吧”,没一会工夫,我身边就堆满了瓶子——他们脑海里对残障人士有一个概念,就是他们贫穷又弱势,需要帮助。
《华夏时报》:其实也是好心、好意,也是一种关爱,但表达的方式不一定合适。从另外一个层面也说明我们这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在不断提高。
于海波:是的,大家对于周边环境的敏感度,包括对残障人士关爱的自发性也越来越强了。而且我觉得更多时候,残障人也需要这样的一个人文环境。
打开心门 勇敢面对——残障群体拥抱精彩的原力
《华夏时报》: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体状态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去蹦蹦跳跳、去上学玩耍?你内心接纳自己的这个过程长不长?
于海波:它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我不记事的时候就明白,我和别人不一样,因为父母都担心我,不能跟别的孩子去玩,要是去玩的话,肯定容易被别人误伤。虽说在父母眼里,我怕磕怕碰,但我是能跟大家玩到一起的。我真正自己独立、感受到我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应该是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妈妈带我去一个小学,沟通我们能不能自己带陪护,学校老师说“这个很麻烦,不行”,一听说我会骨折,老师很害怕,“我们没办法保证别的孩子不碰她”。我那个时候也比较好强,就开始自学。
真正非常强烈的意识感受“残障”这个概念的时候,应该是在17岁,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大家是想“白马王子”还是想什么,但我在想,我要是能像他们一样走路,像他们一样奔跑,像他们一样跳舞,该多好,甚至我有一段时间就想把自己封闭起来,因为我跟他们的世界截然不同。好在我很快又找到了自己生命的突破,就是看了好多书,在那里找到了好多动力。我觉得每个残障人可能在不同的生命周期和节点上,都要有时间去反思自己和社会的差别。
《华夏时报》:现在有的家庭,当家长知道孩子可能要终身残疾的时候,他们首先表现出的就是颓废、低落、消沉、痛苦,觉得“完了”,这孩子一辈子完了。而且我们注意到,有些家庭如果有残疾孩子,封闭程度特别严,有的永远不出门,怕摔着怕磕着,怕受伤,关在家里吃饱喝足、看看电视,可能生活每天就这么消磨过去了。还有一种就是自己不快乐,孩子更不快乐。
于海波:我跟大家讲一个案例,我们现在有一个服务是帮助残障人征婚交友,叫“我的幸福我做主”。在此过程中,我觉得很多残障人家庭有两个误区:第一个误区就是过度地操持孩子的所作所为,甚至把他应该融入社会化的过程都代劳了。我觉得,(即便身体残疾),无论是婚姻、求学,乃至于就业,他都是一个人需要社会化的过程,既然你承认他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人生的历程就需要他自己去经历。所以我觉得,做父母的,不能说因为孩子有身体残障,就要把一切道路抚平,这也是不现实的。
还有一些家长就觉得“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有这么一个孩子”,甚至把孩子关在家里不出门。我认识一位老师,是优秀班主任。我们谈了很多,她有一个孩子是自闭症,有一天她说:“我有点绷不住了!”,就大哭了一场,说:“外面所有人都看到我最光鲜优秀的一面,可我一往家走的时候,就特别压抑,想到家里那个孩子,就感觉到无地自容,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要面临这样的生活。”
我对她说,“你要想摆脱这一切,唯一能做的就是——你能领他走出来,让他被社会公众所接纳。是你内心没有接纳自己的孩子,如果你内心能够接纳孩子的话,他的美也好,丑也好,缺陷也好,你都能够坦然去面对。”后来她开始尝试改变,带孩子参与我们的活动,说:“是我打不开(心门),不是孩子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我太追求完美了。”
另外我想多说几句,就是先天性残障和后天致残的心理建设是不一样的,曾经经历过很多美好的人,突然要坐在轮椅上或者看不到外面世界的时候,心里的落差很大,总有一些过去的回忆冲击他,使得他很难适应当下的世界,如果说父母在这个时候取代他应该尝试自己去做的一切,那这个孩子就真的会把自己跌到谷底,很难再出来。相反,当你很自然地实现先天残疾和后天致残这样的一个跨越,根本差别就是心理的自我呵护,自我成长和自我修复,它是不一样的。
《华夏时报》:所以归根到底,我们自身要有强大的内心建设,同时周边的环境包括家长,亲人朋友要给他们足够的理解和关爱,给他们能够自我修复的力量,而不是取代他们,甚至是放弃他们、忽视他们。
残障不是生命的资本,行动才能突破
《华夏时报》:海波你知道吗?我从内心特别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本身身体就不方便,但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做跟公益、志愿者服务、包括社工工作相关,帮助别人的一些工作,包括你的机构里的残障人士,还有一些健全人也得到了你很好的关爱。作为一个健全人,我经常会觉得自顾不暇,还要拿出时间和精力呵护不认识的陌生人,我觉得这个难度太大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于海波:首先,我是觉得人的滋养是相互的,当我能够解决别人的烦恼,其实也是构建我自信心的一部分;另外,每个人的人生你都会看到不同的故事,因为我和你的视角不一样,所以我可能看到了最精华的那一部分。其实我起到的作用就是传递,并不是说我有多大的神威,能够真的解决大家的烦恼,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能够把相互看得到的、那些美好的东西摘取出来,跟大家去分享,那么最终,可能大家也吸取了力量,这是最重要的。
《华夏时报》: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人质疑你,说“海波,你行吗?”
于海波:这个倒不多,但很多人觉得做公益不是穷人该做的事,后来我就告诉自己,不管做任何事都会有不同的声音,你不要去管它。
《华夏时报》:刚刚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年度亚太非物质文化遗产案例当中,你管理的“益乐工坊”成为唯一入选的残疾人代表机构,能介绍一下吗?
于海波:我们其实是帮助残障人学习手工编织中国结,我们发现他们编出来作品不难,销售是难题,又去学习销售,然后又帮助他们变现,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一个项目来讲,我们不断发现新问题,然后针对这一层问题把它掰开揉碎,然后再往前走,我觉得我们能得奖,是因为我们一直在想怎么能够让它发展延续下去,所以我们也有这个机会,得到了公众的认可。
益乐工坊从2014到2024,已经走了10年,吉林省已经有26个地区为残障人普及了这个手工编织,现在有将近120名残友每个月能够像常人一样获得手工费。每年我们都有一次中国结编织大赛,这个过程中,他们不仅学艺还要竞技,最终还是看到别人的长处、自己的短处和自己学习的过程。这个过程让我真正体会到它传承的价值和意义,因为我们这个项目,小到普通志愿者、大到商家、再到基金会和政府部门,都给予我们必要的支持,也使我们能走过来。我昨天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句话,“十年磨一剑,终得凯歌还”。一个项目,我做了十年,当它有了硕果,我觉得十年付出是值得的。
于海波手持年度亚太非物质文化遗产案例证书与《华夏时报》记者合影
《华夏时报》:说到这儿可能很多网友会比较好奇,海波你给我们算个账——除掉你们的成本之外,每个残友通过自己的手工劳动,这个收入大概能够有多少?
于海波:我拿一个案例来说,一个中国结我卖10块钱,其中有3元钱是我的原材料,有3元钱是我的人力成本,还有3块钱是残友的手工费,剩了一块钱干吗?我们为下一个不会做活的人讲课。
《华夏时报》:这10块钱用得干干净净。实际上这个益乐工坊的运作,整个架构是非营利的,而且支持了残友就业,增加了他们的收入,这个过程,你觉得现在完成了一个很好的闭环吗?
于海波:完成这个过渡不是特别难,但也要面临很多来自社会的其他压力。比如说我是做公益的,别人现在觉得我是借助公益做商业了,我在赚钱了。但懂得做经营的人会理解,我们每个小作品的客单价很低,如果说靠着它发家致富的话(不可能),我干点别的都会比这个盈利。
《华夏时报》:针对这种质疑和不和谐的声音,你会怎么解释呢?
于海波:一开始解释,现在不解释,最初,我一个劲跟人家讲,我们是不盈利的或者怎么样,我发现我越讲别人越怀疑,所以我不想讲了。
有一个领导还跟我说,残障人的经济问题是个“红线”,你不要越线。当时我说,残障人为什么要设个红线呢?残障人经济不应该有更好的收益吗?应该值得拥有更好的收益,他们有更好的收益,才能改变生活。在我看来,如果残障人比健全人收入更多的话,他才能融入到健康的生活氛围中。
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别人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前面的光亮在哪里,我能追光而去,这是我最需要的。现在善因经济已经是一种社会风尚,很多人购买我们残疾人作品的时候,就说两个点:第一,我本身想要帮助残障人,但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们。第二,我觉得这个社会应该有更多人去支撑残障人获得更(有)自尊的收入,在这样的前提下,让他们的生活更美好。
《华夏时报》:人生走到现在这个阶段,回望过去的这段轨迹,你认为自己人生当中最荣光无限的那一刻是什么时候?
于海波:我其实没找到过特别荣光的东西。
《华夏时报》:不会吧,得了那么多奖,那么多认可。
于海波:我真的不觉得那是特别的一件事情。我觉得生活造就了、给予了我这样一个机缘,我把它看成是一个机缘。其实我一直在想,我真正的荣光是什么?其实我一直盼望着那个所谓的“荣光”,是有一天我远离了我的机构,它仍然有很好的发展,我想我终于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点什么,这使我快乐。
《华夏时报》:你当初种下一棵小苗灌溉,然后看着它长成参天大树,哪怕你远离它,它的生命力依然很顽强,依然有蓬勃向上的精神,那你就放心了,是吧?
于海波:是这样的。人生要追求一个高光时刻,也许大家追求的是站在舞台上,站在一个更大的视角去看世界,而我则希望远远地观望这个世界,有我、没有我都依然繁荣。
《华夏时报》:你觉得人生中最黑暗、最无助、最痛苦的阶段是什么时候?
于海波:怎么说呢,我觉得是我第一段婚姻刚刚结束的时候,因为我上午去拿的长春市十大杰出青年奖,下午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人(前夫)走了。毕竟我也是女人,而且我需要坐在轮椅上,我又是一个孩子妈妈,还有一摊事业,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曾经有过很多站不起来的心理,但好在,我这性格也比较能磨人,自己最终也走过来了。其实我觉得大家别太看重生命中所谓的“亮彩”,反而是所有不幸来临的时候,你要有足够的能力把它放到一边,给自己调理的时间,当它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这时候你就挺过来了。
《华夏时报》:我的理解是,当我们身上有伤口的时候,不要使劲地去舔舐它,而是要让它随着时间慢慢愈合。
于海波:原来我最幸福的是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可以安心睡觉,但现在每天早上起来,如果感觉身上哪儿也不疼,就觉得蛮幸福。其实我觉得我的生命历程还是很荣幸的,前任的离去和后任的接任,让我从不同的角度理解人生,当然也会反思自己,哪些要做得更好一点。
用一句“浪漫”的话说,也许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拥抱最多的夫妻——从早晨上卫生间开始,到晚上从外面回来,这个过程可能要有很多次他要抱紧我,放到这里、放到那里的过程,我习惯于他一抱我的时候,我就自动提气,把力量放在胸口,这样就会减轻重量,他顺这个力就能把我抱起来。
《华夏时报》:很俗的一个话题:当时你先生选择你的时候,他的家里、包括他的亲人,怎么看你们的结合?
于海波:我前任家里他们是不接受的。我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那时候还有永久牌和飞鸽牌自行车,我跟我家先生说,我说咱俩不是永久牌,也可以是飞鸽牌,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我不会拒绝你的离开。我们真正分开的时候,他就问过我一次:“你为什么就没想过要求我留下来,给我一个余地,也许我就走不了。”我说,我在决定选择这桩婚姻的时候就想过,我不会因为自身的身体残疾,去获得人生的那种小小安慰,我会用自己的能量去争取我的生活。今天我开心的是我做到了。也想借助这句话跟残疾人朋友们说:所有的幸福不取决于别人的给予,而是你能付出什么,你能给予什么,然后再谈你能得到什么。其实我也想跟我的先生说,你身上有很多优点值得我学习。
《华夏时报》:你跟他说过“我爱你”这样的话吗?
于海波:我这个年龄了,所有的爱都在无言中。比如说,出门的时候,我说“赶快戴帽子”“穿件衣服,天冷了”,我觉得这比“我爱你”更实在。
《华夏时报》:此时此刻,请你对所有的残疾人朋友说说这么多年的生活启示吧。
于海波:如果对残友说话,我希望说得很直接:不要好高骛远。现在国家各种政策非常好,残障人可以获得一些基础生活补贴,残障人就业等各个方面,政府也给予了支持。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残障不是我们生命的资本,它是我们和大家需要共同跨越的东西。随着时间推移,父母衰老,以及整个社会和你同龄人生活的改变,你不会在一个永远的舒适圈活着。真正找到自己追求的东西,努力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别躺在那里告诉我——这个没有、那个没有,你只有行动起来,才能应有尽有。
《华夏时报》:我们最终都会离开这个世界,你怎么定义生命和死亡?
于海波:原来我跟其他人一样,感觉很恐怖,很害怕。现在,我觉得要尽量把每一天过到极致,这就是我现在最好的、面对死亡的过程。另外,生命的长短不是我能确定的,我不需要让每个人记住,但如果我们面对的当下,每个人都能有善意的微笑,让我们彼此的人生因此有过美好,这就够了。有一天,当我成为落花在空中最后一次飞舞,或许不会有多少人记挂,但我曾经有过那样一个时刻,足矣。
责任编辑:周南 主编:文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