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法国特派记者 尚凯元 本报驻英国、德国特约记者 纪双城 青 木 本报记者 徐嘉彤
编者的话：3月4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宣布，欧盟将实施“重新武装欧洲”计划，调动近8000亿欧元打造“一个安全而有韧性的欧洲”。她拟于3月6日提出一份全面计划，这也引发人们关于欧洲是否有可能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的讨论。事实上，有关建立一支“欧洲军”的话题在欧洲时常被提起，但最终都不了了之。而美国近期在慕安会“敲打”欧洲、威胁不再为欧洲防务提供保护、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爆发“口水战”的做法正推动欧洲加速推进“共同防务”。有欧洲议会前议员认为，美国的态度转变正在“迫使欧洲在自身安全和防御方面‘成熟’起来”。但是，这条“成熟”之路并不那么平坦。
3月2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左）、英国首相斯塔默（中）和法国总统马克龙（右）在伦敦峰会会晤后交谈。（视觉中国）
“应增强成员国军队，而非建立‘欧洲军’”
“我们必须建设欧洲武装部队。”在2月中旬的慕安会上，泽连斯基呼吁建立所谓的“欧洲军”。据巴伐利亚广播公司3月2日报道，欧洲议会最大党派欧洲人民党主席曼弗雷德·韦伯也呼吁欧盟尽快制定独立的防务政策，包括组建欧洲军队和核威慑力量。他说：“我们现在必须迈出建立欧洲军队的第一步，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法国总统马克龙自2017年就任以来，便一直致力于推动减少对美依赖、增强欧洲战略自主。他曾主张组建“真正的欧洲军”，发表过“北约脑死亡”的言论。
而另一方面，对于建立“欧洲军”持保留甚至反对态度的声音也始终存在。“我们不需要一支‘欧洲军’。”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卡拉斯今年早些时候在欧盟委员会下属的欧洲防务局年度会议上表示，创建一支“欧洲军”涉及重大的成员国之间的协调问题，“就目前来说，欧盟面临的安全挑战应通过增强成员国军队来应对，而非建立‘欧洲军’”。波兰外交部长西科尔斯基上个月接受本国媒体采访时也提醒称，应该小心谨慎使用“欧洲军”这一措词，因为不同人对这个词有不同的理解。他说：“如果你将‘欧洲军’理解成欧盟各成员国军队的联合体，这件事不会发生的，但我向来支持欧洲、欧盟发展自身防卫能力。”
截至目前，建立“欧洲军”只是“纸上谈兵”，其含义和组织方式也并不明确。欧盟现在没有统一的军队，国防任务由各成员国自己负责。不过，《欧洲联盟条约》（又称《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规定了欧盟成员国应在“遭受武装侵略”时相互援助，并明确了“建立共同防务”的共识，而建立“欧洲军”意味着推翻欧盟现有的共同安全与防务政策。
事实上，欧洲政坛呼吁加强“共同防务”由来已久，其中有些是关于真正组建一支“欧洲军”，有些则是强调欧洲国家之间的防务合作和相互支持。早在20世纪50年代初，欧洲防务共同体的构想就被提出；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作出相关承诺；1998年，英法两国在圣马洛峰会上确立制定“欧盟安全暨防卫政策”，欧盟和北约之间的合作开始常规化；1999年，欧盟赫尔辛基首脑峰会通过了“加强欧洲共同安全防务政策的报告”，提出组建欧洲快速反应部队，使其可以在北约不参与的情况下独立行动；2007年，《里斯本条约》提出“永久结构性合作”这一欧洲防务一体化“旗舰”项目……但是，法国国际与战略关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弗雷德里克·莫罗分析称，欧盟各成员国未能在政府间框架内建立真正的“欧洲防务”，所有这些关于逐步实现“共同防务”并使欧盟在国际舞台上发挥作用的承诺都已落空。
路透社2021年曾透露一份名为“战略指南针”的关于组建“欧洲军”的草案，被视为“欧盟内部最接近军事理论的文件”。内容显示，到2025年，欧盟应发展出由陆、海、空三方面组成的一支5000人的欧盟快速反应部队，届时无需经过27个欧盟成员国的批准，即可将其投入战斗。草案还称，“为减少对美军事依赖，欧盟计划到2025年基本填补上关键的能力差距”，包括远程军用航空运输、空间通信技术、情报能力等。不过，欧盟各成员国代表当时强调，这份计划“并非是要和北约竞争，而是要对其进行补充”。
上述决议和草案始终没有得到有效落实和推进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欧洲在防务方面对美国的依赖。美国“政治新闻网”报道称，如今已有76年历史的北约为维护跨大西洋集体安全而生，而且欧盟的大多数成员国也已经在北约之中，所以不少欧洲人认为，欧盟再成为主要的安全提供者是“不必要的重复”，甚至可能导致真正发生冲突时指挥线上的“危险与混乱”。
“若填补美国空白，需增兵30万”
时至今日，美国政府的态度发生巨大转变。特朗普威胁北约的欧洲盟友称，如果不交钱，“我不会保护你们”。马斯克也声称：“为什么美国纳税人要承担欧洲2/3的防务费用，这说不通。防的是谁？”在没有美国的情况下“单干”，对欧洲来说压力很大。
“欧洲如何在没有美国帮助的情况下自我防卫？”英国《金融时报》近日以此为题报道称，欧盟各国政府正在讨论为共同防御集体出资的项目和方法，包括与英国和挪威等非欧盟国家的合作。
尤其英国希望在欧洲防务上发挥领导作用。英国国防大臣希利上月底访问挪威，宣布英国将与挪威在提升防御能力、北部地区战略合作、联合军事演习等方面加强合作。英国首相斯塔默还宣布，到2027年，英国政府的国防开支将从目前占GDP的2.3%提高到2.5%，这笔经费将来自削减英国对外援助预算的经费。3月2日的伦敦峰会上，各方也主要讨论了组建斯塔默所称的“意愿联盟”，确保支持乌克兰的同时协调防务支出增长。
《金融时报》报道称，目前位于欧盟“待办事项”首位的任务是增加国防预算、改善空中防御、替换美军提供的后勤设备及其他支持设备、提高欧洲部队的战备状态、维持有效的核威慑等。据美国“防务新闻”网站报道，安全研究领域专家表示，如果有政治意愿进行投资，欧洲将需要5年时间在没有美国支持的情况下建立起大部分必要的关键防御能力。
根据德国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和比利时智库布鲁盖尔研究所的研究，为了填补美国可能留下的空白，欧洲可能需要增加相当于30万美军的作战能力，重点发展机械化和装甲部队，以替代美军的重型装备部队。这相当于欧洲需要新增约50个旅的兵力。目前，欧洲（包括英国）约有147万名现役军人，比美国约130万的现役军人数量要多。但前英国陆军准将、伦敦国际战略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本·巴里认为，欧洲的许多部队实际上并不适合部署，不同部队之间的作战能力和装备水平存在很大差距。此外，缺乏统一指挥也严重削弱了其战斗力。
根据布鲁盖尔研究所的研究，要迅速扩充军力，欧洲还需要在设备生产方面采取超常规的努力。若想增加50个旅的兵力，欧洲至少需要新增加1400辆主战坦克、2000辆步兵战车和700门火炮，这超过了法、德、意、英四国陆军的库存。除了地面部队，欧洲还需要增强航空运输、导弹战、无人机战、通信和情报能力。其中，无人机的生产能力尤为关键，欧洲必须提升至每年生产约2000架远程巡飞弹，以与俄罗斯的无人机作战能力相匹配。
《金融时报》援引前北约高级官员卡米尔·格朗的话报道称，欧洲在远程弹药和军事后勤方面存在严重不足，如果欧洲获得这些战略资产，将是“最大的游戏规则改变者”，因为这会使欧洲能够在没有美国援助的情况下执行几乎所有的军事任务。比利时国防大臣弗兰肯表示，目前，欧洲大多数关键防御系统均来自美国。
要想实现以上部署，欧盟及其成员国每年需额外投入约2500亿欧元的军费，这意味着欧盟成员国国防预算将从目前占国内生产总值（GDP）2%增加到3.5%-4%。而按照目前欧盟各成员国的国防预算占GDP比例，只有波兰（4.12%）一个国家达到了这一要求。军费增长可以采取欧盟与成员国共同承担的方式，以确保既有足够的联合采购资金，又能维持各国的独立军费支出。
“仅靠提升国防预算是不够的”
《金融时报》报道称，欧洲面临的最大战略问题也许是美国提供的“核保护伞”问题。如果美国正式宣布将不再保护欧洲，北约的欧洲国家将失去对美国战术核武器的使用权。德国联盟党总理候选人默茨向《星期日法兰克福汇报》表示，目前，德国与美国实行“核共享”，“我们是否能够与法国或英国朝这个方向迈进，将是我在组阁谈判中以及我们同欧洲、欧盟和北约的伙伴讨论的问题”。马克龙也再次强调，需要与欧盟伙伴进行战略对话，因为其他欧盟国家与法国不同，并不拥有自己的核武器。
德国《法兰克福汇报》2月25日刊文称，即使没有美国，欧洲也必须有能力保卫自己，但仅靠提升国防预算是不够的。“如果美国不是可靠的伙伴，那么就会出现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从美国购买大部分的武器呢？”欧洲人民党主席韦伯认为，欧洲国家需要加强本国的国防工业。
“经济衰退对军火工业来说是无价之宝。”慕尼黑联邦国防军大学国际政治学教授卡洛·马萨拉表示，随着许多汽车公司及其供应商的技术工人被解雇，他们开始转行到军工企业。不过，原材料的供应可能成为欧洲国防工业的瓶颈。马萨拉表示，以装甲钢为例，德国的装甲钢通常是从韩国进口的，制造商为获得这一原材料可能需要等待18个月之久。
在不少欧洲政界人士看来，把欧洲各国军队统一起来的最大难点在于如何作为一个整体管理好共同支出。“政治新闻网”近日刊发欧洲议会前议员盖·维尔霍夫斯塔特和多梅内克·鲁伊斯·德维萨的文章分析称，目前，欧盟成员国在国防上的支出约为美国的1/3，但欧洲的能力仅为美国的约1/10。此外，欧盟的防务能力和军备程度呈现碎片化状态，可互操作性存在障碍，很多支出非常低效，很难形成完整、高效、统一的军事框架。根据欧洲防务局的说法，这种缺乏合作每年造成的损失不少于250亿欧元。两位前议员建议，欧洲需要一种新的共享资金的机制，包括联合研究、开发和武器采购等。为实现这一目标，《欧洲国防工业战略》必须尽快获批，可以通过欧盟预算、联合借款和设立防务银行来帮助统一协调资金。
比起资金、人员、装备等方面的不足，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欧洲、俄罗斯和欧亚项目主任马克斯·伯格曼的评论文章称，欧洲破碎的防御格局才是欧洲军队面对的主要结构性问题。欧洲的防御体系由20多个国家的军队组成，这些军队最初本不是为了捍卫整个欧洲设计的。在伯格曼看来，虽然建立“欧洲军”短期来看不可行，但长远来看有一定可能性。这支军队的防御支柱仍是欧洲大国的军队，并应该主要隶属于欧盟、不隶属于某个国家，这支军队还必须拥有统一的指挥机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