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在中国公映的苏联电影《第一骑兵军》原剧本里,曾经采用了巴别尔《骑兵军》中的许多情节与故事,但在电影拍摄时,显然是出于时间长度限制的考虑,把这些情节都给删光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吉光片羽,显现出电影对巴别尔《骑兵军》的相关元素的吸收与接纳。
在电影原剧本里,有一个哥哥与弟弟的人物设置。他们背负着一个家族的爱恨情仇,这就是剧本里的马特维与菲利卡。
电影里的兄弟俩
剧本里,这一兄弟俩的情节,可以说是最丰富的,也最具有心灵冲突,他们的身上,折射出哥萨克群落之间的父子相残的残酷一幕,而且,这兄弟俩中的哥哥,还卷入到一段爱情三角关系之中,可以说,把这一对兄弟俩故事,单独地提拎出来,就是一部电影的内容。
电影里在删除了这两个兄弟关系的人物后,还残留了一些片段。
弟弟
我们看看电影成片的内容。电影里表现战斗即将来临,战士们埋伏在草原上,静待白军出现,这时,两个战士守望在一起,其中有一个士兵玩弄着手榴弹。
身边的另一个士兵警告他,不要玩弄手榴弹,防止引发意外。
哥哥
在现在的电影里,并没有交代两个人的关系,但在电影剧本里,这两个人物,正是原来构思中的颇有戏份的马特维与菲利卡。
而马特维与菲利卡在原剧本中还担当着小说里的一条灭绝人伦的情节线的演绎任务。
而这个情节,就是来自于巴别尔的《骑兵军》。
在巴别尔的《骑兵军》中,有一篇小说名为《一封家信》,描写一个士兵向母亲写信,整个小说就是一封信的搬移。
在这封信中,一名士兵向远在家乡的母亲,讲述了他与哥哥,是如何杀死了亲生父亲。
小说里交代,这个父亲是一名村警,加入了白军,而他的三个儿子却成为了红军。
其中大儿子被白军俘虏,落入父亲之手,小说里描写父亲是如何杀死了自己的长子(本文采用上海译文版张冰译本):
“……我们都做了俘虏,而哥哥费奥多尔·季莫菲伊奇,被老爹盯上了。老爹用刀砍费佳(哥哥费奥多尔的爱称),边砍边骂,什么破烂货啦,什么红狗啦,什么狗崽子啦,骂个没完,一直砍到天黑,砍到哥哥最后咽了气才住手。我当时还给您去过一封信,跟您说,您的费佳的坟头没有十字架。老爹截住了这封信,还说什么你们都是你娘那个骚*货的儿子,都是贱种,我只不过搞大了你娘的肚子,今后我还会搞她,我这辈子已经完蛋了,但我要为正教把我的种都毁了,总之就这一套。我就像救世主耶稣受难一样,受尽了我爹的折磨。”
电影里的哥哥
在这个父亲的言行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兽父的嘴脸,毫无人父的影子。他的兽父行径,建立在如下的认知上:
一是“你娘”是一个骚*货。也就是说,他对女人的认知就有问题,对女人的定性,根本不是源于爱,而是基于仇恨。他的欲望,是建立在对付骚*货的基础上的。
二是生出孩子只是“搞大了你娘的肚子”的副产品。在定性了“娘”是骚*货后,兽父生出孩子,只是兽性的发泄,是欲望的报复,“搞大肚子”,成了他践踏女人的一种炫耀,而不是身为男人的一种责任的开始。
三是父杀儿子是大义灭亲,是除掉“贱*种”。在兽父的心中,儿子是他的专利产品,他可以任意处置他们,而他杀死儿子,美其名曰“把我的种都毁了”。好像这些孩子是他一手炮制的异形、异种,他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这些异种。
电影里的哥哥
后来,邓尼金被打败,父亲躲了起来,另外两个儿子听说父亲被抓,特地离开了骑兵军队伍,来到了父亲藏身之所,把父亲捉了出来。
小说里接着描写写信人的二哥谢苗审问父亲的情节:
——于是,谢苗哥哥审问季莫菲·罗季昂尼奇:
“老爹,落在我手里的滋味好受吗?”
“不好受,”老爹说,“很不好受。”
于是,谢苗哥哥又问:
“那费佳呐,当你砍他的时候,他的滋味好受吗?”
“不好受,”老爹说,“费佳那会儿也不好受。”
接着,谢苗哥哥又问:
“那么,老爹,你想过没有你也会有不好受的一天?”
“没有,”老爹回答,“我没想到我也会有这么不好受的一天。”
于是,谢苗哥哥转身对全体士兵说:
“可我却想,假如我落入您手,您绝不会放过我的。现在,老爹,该我们给您个了断了……”
季莫菲伊奇·罗季昂尼奇开始扯开嗓子大骂谢苗,从骂娘一路骂到圣母,并狠狠抽了谢苗一嘴巴,谢苗·季莫菲伊奇把我打发出了院子,这样我就不能,亲爱的妈妈,在信里告诉您,他们是如何把老爹给也了断了的,因为我当时不在院子里。”——
而在电影的原剧本里,马特维与菲利卡这一兄弟俩的父亲,也被骑兵军抓住,关在俘虏营里,在大战前夕,骑兵军准备转移这些俘虏,就把曾经当过白军军士长的父亲交给了两个孩子。
看看剧本里马特维与菲利卡是如何处置他们的亲身父亲的:
——红胡子的军士长,身材魁梧,古铜色的脖子上布满皱纹,他看到了马特维和菲利卡,认出了儿子们,眼睛一亮,随即暗淡下来。
“好久不见,爹,”马特维和马车并排走着说。“可没什么好聊的。”
“走吧,”军士长回答。“你们的力量……”
“娘死了……”马特维说。“你把她打死了。”
“她活该,贱*货。生了你们这些异教徒……”
“为了她,为了你害死的村里的孩子们,你要偿命。”
“害得还不够……”军士长回答。典狱长咳嗽了一声,转过身去,没说话。
前面出现了一片荒地。典狱长敲了敲烟斗。
“好了。”他跳下马车。“你们处理吧。你们的事。家务事。”
马特维下了马车,把军士长带出队伍。
“走吧,爹,到边上聊聊……”
他们走到悬崖边。
“站近点,”马特维说。
老头往后退了一步,往下看了一眼。深谷里躺着一头死牛的尸体,四肢朝天。
菲利卡扔下缰绳,拿起卡宾枪,站到哥哥身边。
“准备,”马特维说。
“别生气,爹,”菲利卡说。
“我不是你爹,狗*娘养的!”军士长向前一步,挑衅地喊道:“诺,伊格纳什卡!咱们怕是见不着了,去*你*妈*的!霍普尔的哥萨克们要来砍你们的政权。我不会死,圣母会保佑我。——亲手把我们的灵魂掏出来!我要绝后!”
“开火!”马特维命令道。马匹惊动了。
军士长滚下了悬崖。
远处传来一阵零星的枪声,一群白嘴鸦尖叫着从树林上空飞起。——
这一段情节,非常具有画面感,寥寥数笔中,犹如电影镜头,交代了一场儿子杀父亲的人伦惨剧,作为剧本,整个叙事不动声色,但化为画面,每一个动作中都赋予了情感的力度,非常具有冲击力。所以,这个电影剧本精炼,简洁,但却给电影拍摄留下了渲染与造势的空间。
从电影剧本的设置来看,与巴别尔的《骑兵军》的描写稍有改变。
在原剧本里,父亲在村子里作恶多端,而且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孩子的母亲,所以,他的两个儿子对父亲怀着不共戴天之仇,必欲杀父而后快。
与巴别尔的原著比较,我们可以看到,剧本里的父亲的口吻,那种杀儿子是除掉“孽种”的认知,一如小说里的人物腔调,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剧本里的情节基本是从小说里直接平移过来的。
电影《第一骑兵军》在拍摄时,直接删除了这一条情节线,但是增加了兄弟俩与家乡的一位神父的戏份。
在电影里我们可以看到,当两军对峙之时,兄弟俩认出了敌方阵营里出现了他们认识的神父,说还叫神父脱离战场,但没有想到神父却加入到了白军队伍中。
神父在白军阵营中
后来神父被兄弟俩抓获,抱怨哥萨克的荣誉都被丢光了,而兄弟俩引导他认识到苏联红军胜利的必然性。
电影里仍保留了红、白两方阵营里的参与者,都是朋朋友友的关系,但是,电影里并没有表现出两方阵营里的对峙者之间,存有势不两立的仇恨关系,而是以闹剧的方式,演绎了一场化干戈于玉帛的搞笑图解,淡化了巴别尔小说里原生态的现实残酷。
对于《第一骑兵军》这样的属于全景式的历史片来说,也只能这样大而化之地表现战争。
以巴别尔为原型的角色
从这个意义来讲,《第一骑兵军》里对巴别尔元素的采纳,不仅仅是出现了以巴别尔为原型的角色,而且对巴别尔小说里具备跌宕起伏戏剧冲突的元素,也曾经考虑过全盘接受,但是,巴别尔的小说,终究不能匹合1983年拍摄电影时的苏联的意识形态要求,所以目前电影里,只能隐约见到巴别尔笔下的一些元素的隐约残迹。
巴别尔为原型的角色抱怨没有好马
借此我们多少可以看出,巴别尔在苏联电影里的矛盾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