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年间,清平镇有位许郎中,为人素来谨慎忠厚。
有日夜里,医馆准备打烊,许郎中正在屋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忽然来了一位老太太,手拿一对金钏,说是要买断胎药。
许郎中听闻,大为惊骇。堕胎一事关乎人命,天理难容,当即严词拒绝。
(除非有极其特殊的原因,并且得到了必要的许可,否则私自堕胎是不被官方和社会所允许的。)
第二日夜晚,老太太再次登门。此番她手中除了金钏,还多了两枝珠花。
许郎中愈发惊骇,极力把她赶走。
老太太苦苦哀求,可许郎中的态度坚如磐石,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人命关天,他绝不能为了钱财而违背良心。
时光悠悠,如白驹过隙,半年多的时间转瞬即逝。
一日白天,许郎中听人说,当地富户曾家大老爷的小妾丽娘与外男有私情,被发现后,上吊自尽了。
许郎中对这家人不熟悉,故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而到了夜里,许郎中却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冥司的鬼差拘拿,说是丽娘控告他杀人。
许郎中惊恐万分,又觉得冤枉委屈,他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只能任由鬼差们将他带到了一座威严阴森的府邸。
府邸的门上高悬 “冥府” 二字,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大堂之上,判官身着黑袍,面容冷峻,手持生死簿,身旁鬼火闪烁。
堂下跪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她面容惨白,脖子上勒着一条红巾,红巾深深嵌入她的肌肤,渗出丝丝血迹,模样十分凄惨。
女子见了许郎中,顿时哭得更加悲切,声声控诉着:“大人,就是这个大夫,当初我怀着身孕,找他买断胎药,他却狠心拒绝,致使我最终落得这般悲惨下场!”
许郎中听了,心中虽惧,但仍镇定地说道:“药是用来救人的,怎么敢杀人来谋取利益呢!你自己因为奸情败露,与我有什么相干?”
女子哽咽着说道:“我求药的时候,胎儿还未成形,如果能打掉,我可以不死。只是毁掉一个无知觉的血块,却能保全一条即将终结的性命。可既然得不到药,我就不能不生产,以至于孩子遭人扼杀,受尽各种痛苦,我也被逼迫而上吊。你本想保全一条性命,反而害了两条性命。罪责不归你,又归谁呢?”
判官听闻,叹息道:“你所言之事,确实属实;但他所坚守的,亦是理。自宋朝以来,世间许多人固执于理,却不考虑事情发展的利害关系,又岂止这郎中一人?罢了罢了,你莫要再追究了。”
言罢,判官猛地一拍惊堂木,那巨大的声响在阴森的冥府中回荡,震得许郎中耳膜生疼。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衫,回想梦中的场景,仍心有余悸。
次日清晨,许郎中怀着沉重的心情,如往常一样去医馆。
刚要推开门的瞬间,突然一股力量猛地撞向了他,许郎中差点摔倒。随后,斜刺里冲出一个年轻男子,双手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
许郎中被掐得呼吸不过来,试图挣扎却无力摆脱。脸色逐渐变得青紫,呼吸也愈发困难。
还好医馆的几名学徒听到动静迅速跑了出来,及时将那名男子拉开。
许郎中边咳嗽边打量对方,这人面容憔悴,身形瘦削,眼神中透着疯狂和仇恨,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活剥。
不认识此人啊,许郎中心中纳闷得很,问道:“我与你有何怨仇?”
男子怒气冲冲,被学徒挡住,不能上前,他伸手点着许郎中,想开口骂人,却又忍住。过了一瞬,突然转身走掉。
许郎中和学徒们都觉得此人好奇怪,认为他是脑子有问题。
这时,有病患者过来,许郎中忙着诊治,没再把这事放心上。
可没想到,过了几天,他傍晚回家行走在巷子里,被人打了一闷棍。
棍子本来是朝脑袋敲去的,击下来的那刻,许郎中的身子正好往旁偏了偏,那棍子打在他肩头,发出骨裂的声响,痛得要命。
许郎中大声呼救,两旁的住户大多认识他,有几个汉子追赶凶手,把那人逮住。
许郎中定睛一瞧,又是前几日那年轻男子。弄不清自己到底和他有什么仇怨,竟然让他下死手。于是请大家帮忙,把此人扭送去了官府。
起初,面对审问,此人三缄其口。后来一顿板子下来,他痛得受不住,终于开口说了实话。
“草民名叫李良峰,与邻村的女子丽娘真心相爱,却因家境贫寒,遭到她家人的反对。丽娘的家人为了图财,将她许配给曾家大老爷做妾。”
“高门大院中,丽娘过得实在苦闷,有次她回娘家,私下里找我倾诉。那日我俩情难自禁,有了首尾。过后不久,丽娘居然怀孕了。让人偷偷带信给我,想让我带她远走高飞。”
“但我心里很清楚,别说天下之大,未必有我们容身之地;单是逃离曾家这一关,就已经难如登天。无奈之下,丽娘只能找郎中买断胎药。”
“可偏偏这郎中狠心得很,说什么都不肯卖给她。明明是一副断胎药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最后却弄出了两条人命。”
说到这里,李良峰气愤地用手指着许郎中嘶吼,“你若肯给断胎药,何至于孩子没了,丽娘也被逼死?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许郎中听了,心中气得很,又觉倒霉得很,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件事?
脱口反问他,“一副断胎药真能把事情解决?你们的奸情早晚要败露,试问到那时,卖出药的后果与责任,你能替我承担吗?”
李良峰愣了一下,但心中的仇恨并未消散,他咬着牙说:“我当然能替你承担。”
许郎中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真到那时,你除了逃避,什么都不会做。丽娘和孩子的死,根源并非在我,而是在于你的怯懦和不自制。”
“如果你不怯懦,婚前就应该带丽娘远走高飞,而不是眼睁睁地看她嫁入曾家。既然没有胆量反抗,她也嫁了人,你就不应该再去招惹她。即便她去找你,你也须自制,而不是心怀侥幸,犯下错事。”
“这世间的事情,本就没有简单的对错。只是你要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免得误己误人。”
这番话说下来,李良峰的身体摇晃了几下,脸上的愤怒渐渐被痛苦与悔恨所取代。他双手抱住头,放声大哭起来。
由于许郎中受伤严重,不肯谅解,坚持要官府给李良峰定罪。最后,李良峰被判了两年徒刑。
李良峰被官差带走时,看了许郎中一眼。眼神中的狠戾,令在场人的心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人们为许郎中捏了一把汗,都觉得李良峰从牢中出来后,有很大的可能又会找他报复。
而许郎中却像浑然不知,医者不自医,他赶紧找同行给自己疗伤去了。
很多事情,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模糊了。两年过去,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把李良峰这人给忘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一位曾经在巷子里帮忙一起抓李良峰的人来到医馆看病。
看病的过程中,他忽然想起了那件事,便好奇地问许郎中:“后来您可还见过那个人?”
许郎中摇头,“不曾。”
说完这话,似乎不愿再提,继续看病。
见状,病人也就自觉地不再问。
实际吧,李良峰出狱后,特意来找过许郎中一回。但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感谢。
李良峰入狱时,他是恨极了许郎中的。特别是狱中的生活艰苦,心中的恨意一天比一天更甚。
冬季寒冷,狱中的日子更加难耐。大雪纷飞的那个晚上,有个狱卒从外头带了一包御寒的衣物,还有热乎的食物给他。
李良峰的父母早已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还有谁会惦念着自己呢?
李良峰觉得很奇怪,便问道:“这些东西是谁送我的?”
狱卒没好气地答道:“你把许郎中的胳膊都打废了,人家还能想到你的死活,偏你这木头不领情。”
“此话是何意思?”李良峰很是不解。
狱卒吐了口唾沫,说道:“你以为曾家发现你后,会放过你吗?打死你这个奸夫,人家一点事情都不会有,官府也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许郎中明明在救你,你却以为人家在害你。蠢!”
说完,他白了李良峰一眼,拍拍手走了。
李良峰琢磨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牢中看似艰难,但对他而言,不失为一个安全之地。
也难怪许郎中非要咬着判他徒刑,受了官府的刑罚,曾家再想对他下死手,就说不过去了。
这样,他在狱中至少能保住性命。想清楚后,李良峰的心中对许郎中多了一份感激。
两年后出狱,他悄悄地去找许郎中,表达谢意,“丽娘托梦给我,说她不怨你,她的死与你无关。”
许郎中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递给他五十两银子。轻声嘱咐道:“好好地重新开始生活。”
后来,李良峰离开了清平镇。
至于去了哪里,许郎中不知道。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想知道。
一日晚饭后,许郎中坐在桌前看医书。
妻子端过来两碗热茶,问他:“李良峰那么对你,你还原谅他。到底是因为没给丽娘断胎药,觉得有所亏欠?”
许郎中放下手中的医书,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缓缓说道:“我现在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他俩的事情让我想起了从前。如果当年我怯懦,没有带你离开那个地方,我们的结局是否也会像他们一样呢?”
妻子摇头,“不知道。你觉得呢?”
许郎中认真想了想,道:“我也不确定。只是在想,是人就会有弱点。结局或许不同,但遗憾大体相同。”
妻子笑道:“所以你就以德报怨?可你总是这么行事,我想问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
许郎中盯着手中的茶碗,缓缓说道:“我不求以德报德,唯愿遗人蔷薇,手存余馥。”
顿了一下,又道:“我俩能在此地安稳度日,你当真以为没有旁人的照拂吗?”
目光移向窗外,一轮圆月高悬于夜空,大如玉盘。
一双儿女站在窗前,仰望着那轮明月,小手指指点点,很是兴奋。
妻子的笑容愈发深了,“快到中秋了,爹娘请人捎信过来,让咱带孩子回家过节,说是又半年没见着了。”
“好。”许郎中的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低头喝茶。
在世间,相似境遇屡见不鲜。然而,因抉择的差异,宛如岔路分道,最终导向截然不同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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