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百色红十字搜救救援队队长何振鹏十三年的经验,洞潜救援难度极高,人在洞潜失联超过60小时后生还希望渺茫,“这次能成功是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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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记者 赵敏 编辑 刘倩 校对 陈荻雁

要救出洞穴深潜的被困者有多难?这次,潜水员先潜下30米深的水底,向前一点点摸索,每遇到一个气室,都要上浮搜寻,直到前进300米后,在一片未被探索的区域,发现了被困者,最后,将他沿原路带回。浑浊的水下,能见度几乎为0,潜水员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手中一根毛线粗细的潜导绳。

2月5日,广西百色,两名进行洞穴水生生物科考调查的科研人员,在洞穴深潜中失联。

他们被困在溶洞深处,具体位置无人得知。救援人员只能不断敲击岩壁,期待洞穴深处传来微弱的回应;潜水员们下潜又上浮,一个气室一个气室搜索。

气室是水面上方留存空气的凹处。在搜索了三四个气室后,大周获救;此后将近3天,潜水员又搜索了十几个气室,终于找到了小周。

整个救援过程长达69小时,成功救出两名被困者。从目前公开报道和所知资料来看,此次救援创造了国内首例洞穴潜水救援成功案例。

百色红十字搜救救援队队长何振鹏参与了这场救援,根据他十三年的经验,洞潜救援难度极高,人在洞潜失联超过60小时后生还希望渺茫,“这次能成功是一个奇迹。”


▲洞穴内的情况。受访者供图

以下是新京报与何振鹏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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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击岩壁获得回应

新京报:洞穴里是什么情况?

何振鹏:溶洞位于田阳区洞靖镇那峨村活旺河源头,它的洞口比较大,类似于高速公路上三车道的隧道口,进去之后更加开阔,像一个大厅,再往里又变窄。我们探索到的部分,纵深约500米,水最深处大概30米,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气室。

气室就是溶洞的岩壁向上内凹的部分,像一个盆倒扣过来,下方是水面,上方会有空隙留存空气。

新京报:你们是如何展开搜救的?

何振鹏:2月5日晚上十点多,我接到的消息。我们百色红十字搜救救援队一共7人参与救援,其中6名潜水员,携带洞穴潜水的装备,包括强光灯、防水对讲机等,还有抵御寒冷的物资,比如户外炉、木炭、姜糖水等。

在现场,百色市公安局田阳区分局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百色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水上勤务救援大队进行潜水救援,当地应急局和镇政府做后勤保障,我们队伍主要负责运输和水面资源。我所在的小艇相当于一个水面资源站,负责潜水员的装备和物资补给。

已经上岸的六名科考人员说,他们在某个地方敲击岩壁的时候,曾听到过回应。我们坐着小艇,顺着他们说的位置继续沿着洞道敲击岩壁,大概200多米后,发现靠里的地方开始有回应。但是声音非常小,我们推测除了岩壁厚的原因外,被困人员还和我们隔了多个气室。

回声让我们缩小了搜索范围。基本确定下水位置后,2月6日凌晨一点,潜水员开始下水。

一般一组有两到三名潜水员。他们从我所在小艇旁边的石头开始绑潜导绳,将它一点一点带到水底,遇到拐弯,或者向上的地方,就打一个绳结。潜水员与外界的连接就靠这一根像毛线那么细的潜导绳,所有人都要抓住这根绳,在上面移动,往里走、往外出。


▲ 潜水员准备下水。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第一名被困人员是如何被发现的?

何振鹏:三名潜水员摸过大约三四个气室后,发现了大周。

大周的氧气瓶卡在一个石头上,他坐在气瓶上面。这个处置方法很好,因为人如果在水里面的话,很快会失温。

找到他以后,两名潜水员留下来陪他,另一名潜水员返回到我这条艇上,带上压缩饼干、姜糖、功能饮料、救生衣、连接绳,以及一个满气的氧气瓶,再次下潜。

按照潜水的安全原则,从水下15米深的地方上浮,需要每上升5米停留3分钟,排出体内的氮气,防止出现头晕及肌肉和关节酸痛的“潜水病”。担心大周在水中停留时出现恐慌等不稳定情况,潜水员们没有选择停留,而是采用了缓慢上浮来减压。

新京报:大周的状态如何?

何振鹏:大周浮出水面时,我看到他的眼神显得很迷茫,担心他没有意识,我就提醒旁边消防船上的消防员抓住他。上艇后,他才慢慢恢复状态。

我们第一时间问他有多少人和他一起下去,他说有三个。我当时有点慌。我们此前只知道有两人失联,后来经过多方了解,原来他们那一轮三个人下去,有一人潜到一半后返回,已经上岸。

最终确定仍在失联的只有小周了。我能感觉到大周的自责,他跟我们说:“麻烦你们,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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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能见度为0,仅靠一根潜导绳识别方向

新京报:之后你们又做了哪些工作?

何振鹏:潜水员上来后,要进行休息、排氮。这时候我们继续敲岩壁,但没有再听到回应。我觉得时间太漫长了。

在小艇上,我们身上都是湿的,隔一段时间就出去烤烤火,商量进一步的方案。

没有找到小周的时间里,所有人的心情都是非常焦急的。我们担心失温以及长时间未进食,会给小周带来生命危险,我们也不知道他所处的气室是否足够大,如果气室小,他可能也坚持不了多久。

但还是得找,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就想,如果能找到他就是一个奇迹。

新京报:为什么说能找到是奇迹?

何振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洞穴潜水本身就有很大风险,除了对器械和人员操作要求高,呼吸的节奏也是极其重要的,呼吸节奏过快,吸入过量的压缩空气中的氮气,精神就会慢慢涣散,导致精神麻痹,甚至失去意识,很多起洞穴潜水死亡事故的原因就在此。

洞穴潜水救援的难度就更大了。打个比方,就相当于一个跳伞运动员跳下来时伞没打开,另一个队员从空中跳下来,抓住他,打开伞,然后两个人一起安全降落。

水下的环境复杂。水清的时候,潜水员在水里的能见度有两三米,但水一旦被搅动变浑,能见度就为0。虽然潜水员戴着潜水灯,但他们能够看到的就只有前面黄黄的一片。

在带着大周回来的时候,要经过一个很狭窄的通道,当时水下浑浊,能见度为0,只靠一根潜导绳识别方向,潜水员感觉到两肩和大腿已经磕到岩壁,也就是只容一人通过的宽度。

新京报:水下情况复杂,你们有没有想过其他的搜寻方式?

何振鹏:我们也考虑过是否采用水下机器人去找。此前在广西,我们也曾在几起洞穴救援中用过它。

但这次,我们经过反复论证,觉得还是不行,因为机器人适用于垂直上下的水环境,这里环境太复杂了,要牵着机器人从我所在的工作平台下去,往里走后,还得往上升,一个气室一个气室地去找,在这个过程中,机器人的线很可能被勾住,勾住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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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还活着!”

新京报:第二个失联人员是如何找到的?

何振鹏:6号、7号、8号,将近三天过去了,我们已经搜过了10多个大大小小的气室,还是没有找到小周。派人往里深入的时候,大家的心里都是打鼓的。

8号下午,潜水员们进入了此前未经探索的一个通道。下午6点50分,潜水员发现了小周。

小周被百色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水上勤务救援大队队员吴星昊发现,吴星昊对他说:“你不用害怕,我们肯定会救你的。”

找到小周之后,其中一名潜水员回来,冒出水面就跟我们喊:“找到了,还活着!”

大家都很高兴,但我们心里的石头还没落下来,因为还要把他带出来,后面就依循之前的方法,大概一小时四十分后把他带了上来。

新京报:小周讲述在水下的经历是怎样的?

何振鹏:小周告诉我们,他下水拍照之后往上走,因为水变浑浊,找不到方向了。后来在一个气室出水后,爬上一个泥巴坡,坡上湿滑,他就挖了一个坑坐在那里防止自己掉下去,保存体力。

他也曾听到过我们的敲击声,但由于他所在的地方只是泥巴坡,没有岩壁,也找不到石头,无法作出回应。

后来,他在水面看到隐约的灯光,知道有人在救他,这给他很大的信心。看见潜水员的灯光过来时,他什么装备都没带就跳入水里。他说,他担心潜水员错过他游走了,于是赶紧跳水,他不想再错过机会了。

此前,他采取了很多自救的方法——向水里扔自己的潜水表,在氧气瓶上写“在上面”后扔下水,看到灯光的时候,又把手电扔下水,希望我们能发现他。但由于水里太浑浊了,潜水员们都没有看到。

到了艇上之后,民警给了小周一个对讲机,让他跟自己的父亲联系一下。小周出去后直接上了救护车,拉到医院做完身体检查,确定没有问题后,他们父子终于相见。


▲ 潜水员下水。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这次救援和你以往参与的有何不同?

何振鹏:我从2012年开始做洞穴救援的训练,之后平均每年有2起水下的救援,包括地下河以及涵洞等。

此前救出的,大部分是已经遇难的人,这次是我第一次在洞穴潜水的救援中,救出还活着的被困人员。在公开报道中,这也是国内第一例成功的洞穴潜水救援。

值班编辑 李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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