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朱文泽 画|马桶

“砰!”巨大的爆炸声吓得我一弹,是阶级敌人搞破坏还是解放军叔叔搞演习?

我连忙冒着生命危险朝那股即将消散的白烟跑过去,等我跑到爆炸现场一看:一个系着围裙,戴着蓝布袖套的叔叔,用两只手高高地举起一个大口袋,从口袋另一头朝一个脸盆倒出香喷喷白哗哗的人参米,然后,往“炸弹”里倒米,用小铁棍敲紧铁盖,把“炸弹”放火炉上后,坐到小凳子上,若无其事地左手顺时针逆时针地转动着火炉上的“炸弹”,右手前后拉扯风箱,嘴唇上粘着一根烟。

原来那爆炸声是他发出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和看到打人参米,开始吓一跳,看见后又觉得好玩。不过,我还是怕那个在火上烤的“炸弹”,我尽量站在打人参米叔叔的风箱这边,感觉保险一些。他起身要放炮时,我双手捂住耳朵,眯上眼睛紧张地等他放。

后来,经常在我们下午放学的时候,总能听见便河边街上传来“砰”的响声,小朋友都是闻声而动,我也按捺不住,跑回屋里拿马头牌肥皂去洗印有“先进工作者”的搪瓷脸盆,然后用洗脸的毛巾擦干。

母亲发现我在蠢蠢欲动了,但还要明知故问:“拿脸盆做么子?”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打人参米!”

母亲说:“米缸里的米不多了,晚上还要煮饭吃。”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不知所措,我晓得还是吃饭要紧,吃人参米等于是吃零食,可吃可不吃,但是嘴馋啊,怎么办?我心不甘地跑到上小下大的齐腰深的米缸边,弯腰把手伸进去,抓到底部竹制的一斤的量米筒,使劲在缸底来回撮,撮完拿上来一看,一筒还不满,只够晚上全家人做一顿晚饭了。

母亲看着我手中的一筒米,说:“不要再倒进去了,等下正好煮晚饭。”还埋怨我说:“昨天就喊你去买米,你说缸里还有,怪不得我吧!”


1980年代的便河边街口

我不是不相信母亲,也没有怪母亲,此刻,我忽然想起了姐姐曾讲过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宝缸,被善良的人捡到了,他看见上面写了“涨”“停”和“收”的秘诀口令,于是念了一遍,就在他念完,将信将疑时,秘诀口令消失了,不过口令他已记住了。善良的人抱着宝缸回家后,发现米缸里没有一粒米了,急忙跑到隔壁邻居家借了一粒米,他将这一粒米丢进宝缸,然后,嘴里念着秘诀口令,最后说:“涨!”果真,宝缸中一粒米涨满一缸米,他连忙喊:“停!”他相信这个是真的之后,毫不犹豫地在宝缸里舀了一大碗米去还给邻居......我只是嘴馋,我想我们家的米缸要是变成宝缸该有多好!

在我梦幻之际,母亲喊醒我:“你把碗柜里的‘干饭子(阴米子)’拿去打吧!”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心里想:母亲是绝不会让我们欠吃的。我马上找到了“干饭子”,把它倒在脸盆里,母亲说:“正好!”随手给了我五分钱,这是要给那个叔叔打人参米的加工费。

其实,用“干饭子”打人参米是有点“绊式样”的,因为,“干饭子”是吃剩下的有点馊味,又舍不得倒掉放在屋顶上晒干的米饭,或者是被蚂蚁、鼻涕虫爬过,再用水淘洗后晒干的米饭。不过,暴晒过,还要在人参米机子里高温消毒的“干饭子”,应该是没有毒了。一般人家是把“干饭子”和黄豆放锅里一起翻炒,做“炒米吃”,就像浏阳炒米,香脆。把“干饭子”打成人参米,每一粒膨大了,更松脆可口。

我不管是“干饭子”还是米缸里的米,只要吃着无毒,只要能够止馋就行。我把五分银毫子钱放进衣口袋,端着放有“干饭子”的脸盆,就跑出门,迈上街上的石阶,挤进打人参米的队伍中。

我前面排有七八个人,他们有细毛、建五坨、黑皮、姜伢子、文吊坨、凤满、伞蒂子和捡妹子。有的端着脸盆,有的端着“竹滤笈”,里面装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糙米、糯米、玉米、黄豆、干饭子跟红豆。打人参米可以是五谷杂粮。

我最羡慕的是建五坨脸盆里的玉米粒,金灿灿的,它经过人参米机子打出来,好大一粒,像一朵朵绽放的小棉花,黄皮白芯,好看又好吃。其次是羡慕黑皮沥箕中的黄豆,打出来蓬松,又香又粉。前面的人打完都会给后面还没有打的人尝尝他们的已经打出来的人参米。有的甜一些,有的淡一些,那时候的人偏好甜,都会求打人参米的叔叔多放几粒糖精,或加一分钱或者两分钱的糖精费。但是吃多了太甜的人参米,会有点不想吃饭。

打人参米的行头是由四样东西组成的,左边是一个大口袋,它的上半部分是一节张开的圆形口子,是比较硬帆布做的,下半部分是一节麻袋,软;中间是一个烧焦炭的炉子,上面有一个半圆缺口,好安放膨化机,炉膛下面有一个进风口,可接风箱;右边是一个木制的风箱。打人参米的人,右手拉风箱,左手转动膨化机,让它均匀受热。膨化机靠人体这一端装有一个压力表,打人参米的人,可以看压力表,或者根据时间、经验来确定何时可以“放炮”。


当把膨化机一端翘起时,我们都紧张起来,捂住耳朵,或者跑开。看到打人参米的人将膨化机外面一头移向左边,塞进大口袋,用一根铁棒敲打开膨化机的压盖时,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然后见麻袋一端鼓起,冒出一股白气,接着就闻到了香味。当打人参米的人提起麻袋,我们就将脸盆放在下面,绑麻袋口子的麻绳子被解开后,人参米就一下子把脸盆灌满,还堆起来。一斤米,变成了轻轻的一大盆人参米,我们好开心,但是我讨厌麻袋上脱落下来的“丝”,不小心就吞到肚子里去了。

我是排最后的一个,轮到我打人参米时候,天都快黑了,别人的人参米,我都尝了,可是我的“干饭子”人参米打出来时,别人都回家了,我感到索然无味,没有人看到我的人参米,也没有人争着品尝。

我端着一脸盆的人参米回到家,母亲做的饭菜已经上桌,父亲说:“先吃饭啊!”姐姐接过人参米,把它放在高高的衣柜上,我发现她背对着我们偷吃了一口人参米,我装作没看见,表面上我老老实实和两个弟弟围桌吃饭,心里却总是惦记那人参米。

饭后,我们兄弟姊妹四人,就用量米的小竹筒平均分配人参米,一人一筒轮流地分,大家先用身上所有的口袋装,装不下了,就用杯子装。平分以后余下的就给父母亲尝尝。我们兄弟姊妹分完后,各自跑出去找同伴玩去了,一边玩,一边分享人参米。一般是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着吃,流鼻涕的同学,人参米会沾上去,甚至吸进鼻孔,呛着时,会把人参米全部喷出来。出去玩,装在衣服口袋中的人参米都会吃个精光,家中杯碗里的肯定是不想吃了,只能留下来第二天吃。人参米容易受潮,受潮的人参米一点也不好吃,第二天的人参米只能泡在开水中勉强地吃。

如今,大家的经济条件比以前好多了,零食多,零食店也多了,我家门口都就有好几家,什么良品铺子,小嘴零食,满嘴零食等牌子比比皆是,喜欢吃人参米的小孩不多了,而且还听说人参米中含铅,加上人参米是露天作业,不怎么卫生,大人也不让小孩吃了,所以,打人参米的人少之又少了,偶尔见到也都是把已经打好的人参米用塑料袋装好了卖。人参米机子更多是摆看,那放炮的声音也难得听见了。

有一次,我想买没有甜味的人参米,打人参米的老板毫不客气地说:“谁吃没有放糖的?我的人参米放的都是白糖,不是糖精的。”

我不相信他会放白砂糖,但是为了找小时候的感觉,我买了两袋,并提出一个请求:放一个空炮。他同意了,放了一个空炮,吓走了路人,却没有看到一个闻声而来的小朋友。


作者——朱文泽

长沙市作协会员,长沙老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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