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连伟
记得刚过五十岁的时候,周围的人们问起我的年龄,那时似乎是自嘲地说:“老了,两鬓已经斑白,已经是奔六的人了。”
其实,当时心里是很不服气的。
我离60岁还早呢!
你看我的精力还是那么旺盛,我说话的声音是那么响亮,我处理问题的思路既有年轻人的激情,又有成年人的稳重,我还可以干更多更有成就的事。
时光如白驹过隙,似乎在一夜间,我就老了。
老了最直接的标志就是我的“疆域”就是我的小家。
我曾经忙到几天不能回家,而现在我可以在小家里一年365天大门不出,也不会有多少人关心;
我曾经因为接电话而连续忙上一两个小时,而现在的手机一天两天甚至几天都没有一个外人拨打……
早上起来,我端着一杯过夜的凉茶,看看窗外绿了又黄的树叶,听着叫声时高时低的鸟鸣,向远处看看滨河大道上一辆接一辆的汽车飞驰而过……
窗外的世界一如过往,变化了的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艳阳时节又蹉跎,迟暮光阴复若何?”白居易这样感叹;
王勃在《滕王阁序》中也说:“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早春时节,我走在回故乡的路上。
放眼望去,路两侧的庄稼地里是绿油油的麦苗。
我知道,再过几个月,它们就会用自己从秋种、冬眠、春醒,再到夏收的时光磨炼,回馈主人以热气腾腾的馍馍、油饼、面条、水饺;
我也知道,馍馍、面条、水饺的背后,是耕耘的汗水和劳碌的辛苦。
一进村,就是乡亲们的菜园地。
我在这里遇上了本门的大婶子。
她已是96岁的年龄,曾经的乌发早已变成了银丝,脸上的皱纹似乎是过往岁月的叠加,手上的皮肤如同地头泥土的颜色。
大婶子和我娘是同年同月生人,又前后相距3天成为我爹和我叔的媳妇。
我娘早已到了另一个世界,而大婶子历经我的两个堂哥中年去世,擦干眼泪仍坚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大婶子握着我的手舍不得松开。
我问大婶子到这里干什么,大婶子指着一块菜园说:“这是我的菜园地,一年到头我都吃我自己种的菜。”
与大婶子的相遇让我有颇多的感慨。
96岁的老人,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经历了太多的酸甜苦辣,但她没有向磨难低头,仍然忙碌在那一小片菜园地里,自给自足。
每年的几个大节日我都去看望大婶子,她生活的那两间旧瓦屋和那窄窄的小院,做饭的灶台和饭桌上的餐食,都让我心酸。
但大婶子笑对一切,她说:“和你小时候相比,现在想吃什么有什么,天天是过年啊!只要活着,我就要过好每一天。”
回到老宅,院子一角还是爹当年的小推车。
我走到小推车前,用手摸一摸已经被风雨侵蚀了几十年的木头车把。
我想起爹60岁的时候,赶上了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于是父亲从生产队的牛倌变成了摆水果摊的小贩,这辆手推车成为父亲推起全家幸福生活的工具。
我的眼前浮现出爹那推着小推车的身影,一年四季,早上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爹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小推车和小推车上的四个果筐,构成了他每天心中的依靠。
那些年,我上大学的生活费、零花钱,一直到我结婚时家里资助我的几百元钱,都是爹用小推车推出来的,都是爹摆水果摊摆出来的。
我的儿子两岁多的时候,爹因病躺在床上,望着院里的小推车,对我说:“春天暖和了,不知我还能去摆水果摊吗?”
参加工作后,我把第一次领到的工资递到爹的手中,我想让忙碌了大半生的爹歇一歇。
爹却把钱推给我,说:“你自己好好存起来,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只要还能推得动,这个小车我就会一直推下去。”
爹终究还是倒下了,他是在水果摊上被我接去医院的。
记得那天爹说:“我就是胸口有个堵头,吃饭时煎饼咽不下去,只要能吃饭,我还能继续推车。”
想想大婶子和爹的话,我的心中很是惭愧。
和96岁衣食自足的大婶子比,和我当年60岁的爹比,甚至,和70岁时躺在床上的爹比,我能躺平吗?
走进堂屋,桌上摆放着爹和娘的遗像。
娘的遗像是她过80岁生日时拍的,照片里的娘是那么慈祥,面带微笑,一副对生活心满意足的状态。
记得娘80岁的时候,还忙碌在村东的菜园地里,她说:“俺家孩子都喜欢吃我种的大白菜,俺孙女在国外还打电话说,想吃我包的白菜豆腐水饺。只要我能动,我就把大白菜种下去。”
为此,我当时还给报纸写了篇“八十老娘爱劳动”的小文。
看着照片里的娘,我想起她85岁生病离家去住院时的情形,她说:“让你二嫂记得上菜园地里浇水啊!”
娘在医院500天后再回到老宅时,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不能说话了。
在娘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我透过眼神看到了她的遗憾。
如果能开口说话,娘一定会说:“我再也不能种大白菜给孩子们吃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人们常说生命是一场旅行,一路上,我们会听见花儿开的声音,会看见花儿绽放的样子,更会见证花落花谢的凄美。
经过了“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走过了“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的激情燃烧的青春年华。
面对人生的黄昏时节,是不是可以坦然微笑:让每一天的时光充实丰富起来,向我们的父辈一样,活出一种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