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2025年2月24日，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尤其对欧洲来说。
昨天，是俄乌冲突爆发三周年纪念日。
昨天，备受瞩目的德国大选（联邦议院选举）结果也正式出炉：联邦选举委员会2月24日凌晨公布的初步计票结果显示，以基督教民主联盟主席默茨为总理候选人的中右翼的联盟党在联邦议院选举中获胜，得票率为28.6%；极右翼民粹政党德国选择党得票率为20.8%；总理朔尔茨所在的中左翼的社会民主党（社民党）得票率为16.4%；左翼的德国绿党得票率为11.6%；左翼党（前身为原东德的执政党）得票率为8.5%；中右翼的自民党得票率为4.9%，在主流政党中垫底，由于跌破5%，无缘进入议会。
如果不出意外，联盟党领导人、现年69岁的弗里德里希·默茨将被提名为总理，牵头组建新一届德国联邦政府。
祝贺联盟党！祝贺默茨先生！祝福德国！德国大选这件事情，不能孤立地看，而要放到延宕三年的俄乌冲突和特朗普在美国的上台执政这两件国际大事的背景下去看。
2月24日，在德国柏林基民盟总部，默茨出席新闻发布会。图据新华社
一、默茨硬怼特朗普
大选结束后，德国选择党领导人爱丽丝·魏德尔表态：“如果联盟党发出组阁邀请，选择党非常愿意接受。”而默茨已经坚决排除了与选择党联合执政的可能性。魏德尔女士啊，人家都不要你，你还自作多情！
德国大选结束后，美国总统特朗普也礼节性地向默茨表示了祝贺，毕竟都是右翼、保守派嘛！但默茨对特朗普的贺电却“只读不回”，没有表达对特朗普的任何感谢。默茨反而强硬地表示，德国的外交政策目标是摆脱欧洲对美国的依赖，“我们在和多位欧盟领导人密切沟通，对我而言，绝对优先的任务是尽快加强欧洲，以便我们能够真正逐步实现摆脱对美国的依赖”。
德国联盟党总理候选人默茨。
默茨对特朗普近日关于欧洲的发言“耿耿于怀”，他很动感情地说：“我从没想过我会在电视上公开说这样的话，但自从特朗普上周发表了那些最新的言论之后，很明显这届美国政府并不关心欧洲的命运。”所以，他“对于美国会出现什么情况绝无幻想”。
这话怼得好！你特朗普给我祝贺什么啊？好像咱俩是一伙儿的一样。别给我来这套，咱俩不是一路人！
默茨还很不客气地说：“来自华盛顿的干预之夸张、激烈和过分程度，丝毫不亚于来自莫斯科的干预。你们一直在干预德国大选。我们同时受到两方的巨大压力，因此我当前的首要任务是促成欧洲团结。”
默茨先前已经表达过对美国副总统万斯和特朗普政府“红人”埃隆·马斯克在大选前明确支持选择党的言行的不满。他在选后再次指认马斯克干预德国选举。
2月23日，在德国柏林的基督教民主联盟总部，默茨向支持者致意。
对这次德国大选的结果，我简单评论几点。
二、这是这次德国大选所能做到的最佳结果
首先，作为欧盟的主心骨，欧洲的中流砥柱、定海神针，德国大选的结果还是比较令人欣慰的。德国人既没有选择极右翼的选择党上台，也没有让中左翼的社民党继续执政。这就意味着，德国既避免了走上极右民粹之路，又可以对默克尔、朔尔茨这两任总理20年来的一些偏左的政策进行纠偏。比如默克尔对移民政策的过度放任，和朔尔茨在援助乌克兰态度上的扭扭捏捏，默茨上台以后都可以得到纠偏。应该说，联盟党的重新上台，是这次德国大选所能做到的最佳结果。这对德国、对欧洲、对乌克兰、对整个世界都是好事。
2000年时的默茨（左）与默克尔。
2月23日，在德国首都柏林，朔尔茨在出口民调结果公布后走下讲台。
三、小党可能成为组阁的“关键少数”
联盟党在大选中获胜后，接下来就面临着组阁的问题。联盟党虽然赢得了最多选票，但仍没有单独组阁的权力。德国式的多党制与美国式的两党制是有很大不同的。美国政坛基本上由两大党主导，轮流坐庄；虽然也有小党，但小党基本上没什么作用。而德国是一个政党林立的国家，德国大选，传统的两大党——联盟党和社民党往往都获得不了绝对优势，必须联合小党执政。这样，小党往往就成为“关键少数”，成为了“造王者”，小党往往决定德国政局的走势。鉴于默茨多次声称不会与德国选择党合作，所以，目前大概率会形成“联盟党+社民党”或“联盟党+绿党”两种政府架构。但由于联盟党在移民及经济问题上与社民党存在分歧，这给“联盟党+社民党”政府的组建增加了难度。所以，“联盟党+绿党”的政府架构可能性更大。这就更加充分地证明了，绿党作为一个小党所起到的“关键少数”作用。
2月23日，在德国基民盟总部，默茨在出口民调结果公布后发表讲话。
四、极右翼选择党创下史上最佳选举战绩
自从去年11月美国大选之后，德国人终于顶住了在全世界范围泛滥的极右民粹主义的恶潮，终于没有选上来一个马斯克力挺的亲俄的极右政党。默茨明确表示支持乌克兰，“我们要实现防卫的独立自主”。
但是，另一方面，选择党虽然没能成为执政党，但却得到了超过20%的选票，跟上次大选相比，本次得票率翻倍，创下该党自2013年成立以来的最高纪录，这是选择党首次成为德国议会第二大党，也是选择党在历次大选中创下的史上最佳选举战绩，也不能不令人担忧。
德国选择党基本上与过去纳粹的很多纲领是一致的。选择党经常打出纳粹口号，其成员曾淡化纳粹大屠杀。
至于该党的领导人魏德尔女士呢，作为一名极右翼保守派政客，她表示反对同性恋婚姻。但她已公开表明自己是一名女同性恋者，并拥有一位稳定的同性伴侣，还收养了两个孩子。不知道她怎么说服自己的。
德国选择党领导人爱丽丝·魏德尔。
五、极右与极左殊途同归
极右翼有什么样的特点呢？他们在政治意识形态层面普遍具有浓烈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色彩，是一种对自然法则进行社会化移植的理念，崇尚强权而非普适价值。就这一点而言，极右翼与极左翼的价值观殊途同归，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底层逻辑是一致的。所以，看看这次德国大选的选情图（下图），我们就会发现，在原西德地区，选择党几乎没有什么市场；而支持选择党的选民主要集中在原东德地区，甚至在原东德地区的有些州，选择党的得票率达到了40%。
2025年德国大选选情图：黑色是联盟党基本盘，蓝色是选择党基本盘
那么，极右翼政党这种猛烈蹿升的情况为什么会发生在原东德地区呢？而在原西德地区，选择党为什么就没有多少市场呢？
这是因为原东德地区历史上有过极左的传统，德国的经典电影《窃听风暴》等，就对原东德地区的这段极左历史描绘得淋漓尽致。而昔日越是有极左传统的地方，今天就越容易滋生极右的土壤。因为极左和极右是殊途同归，都崇尚民粹。
德国电影《窃听风暴》海报。
在德国，极左翼和极右翼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亲近俄罗斯。极左翼支持者主要是怀念前东德的“遗老”，把莫斯科当作心目中的圣地；而极右翼支持者则是把莫斯科当作“捍卫白人基督教文明”的大本营和最后一块净土。其实，不仅德国如此，其他西方国家基本上也是如此。奇怪吧，好笑吧？貌似完全相反水火不容的两种理念的政党，极左和极右，殊途同归同情甚至支持俄罗斯。
一位曾在德国留学的大学同学从德国给我带回的礼物——柏林墙砖石
德国柏林墙上的“兄弟之吻”画作。（同事摄于2023年6月14日）
德国柏林墙遗址。（同事虹途途摄于2023年6月14日）
这也是为什么美国副总统万斯、美国政府效率部负责人马斯克等人极力干预这次德国大选的一个重要原因。早在大选之前的很长时间，马斯克就喊出了“只有选择党才能救德国”这样的口号。在今年1月9日德国选择党党代会前夕，马斯克与德国选择党领导人魏德尔在社交媒体X上进行了一番备受争议的对话，替纳粹开脱，充满了认知缺陷。自从本月中旬万斯在慕尼黑见了选择党领导人魏德尔后，魏德尔的腰杆更硬了，在公开场合就直接气势汹汹地说：“如果德国选择党上台，将全面恢复与俄罗斯的关系和经济联系，终止对俄罗斯的制裁政策，允许与俄罗斯进行自由贸易，重启北溪天然气管道，从俄罗斯手中购入大量廉价能源等。”她认为，这场俄乌战争是“我们国家发动的一场对俄罗斯的战争”。
2025年2月14日，美国副总统万斯在慕尼黑安全会议开幕式上演讲。
而马斯克作为美国公民，按照自己的政治好恶干预或影响欧洲国家的选举，显然是不应该被接受的。他违反了一个基本的民主共识，就是一个国家的选举结果应该由这个国家的选民自己来决定、自己来作主、自己来负责。
美国政府效率部负责人马斯克。
六、美国大选给德国民众打了一针清醒剂
德国选择党的这次选举失利，也与美国特朗普新政府这一个月以来的种种表现惹了欧洲人的众怒有关系。去年美国大选的先例，给德国民众打了一针清醒剂。
选择党赢得史上最佳选举战绩，那么选择党会不会成为德国乃至欧洲的心腹大患呢？这是令人担忧的，但并不必过度担忧。在前几次德国大选中，极右纳粹势力的回潮还没有这次这么明显，而这次选择党赢得的高票数、极右翼势力在德国的崛起，有两个大的国际背景：一是由于俄乌冲突的爆发，原东德地区民众开始集体支持俄罗斯，开始向极右方向转向；二是中东移民问题引发的排外浪潮。那么，到了下次大选的时候，俄乌冲突和巴以冲突这两个敏感问题大概率都不存在了，选择党可以借用的力道就会大大减弱。
2月23日，在德国基民盟总部，默茨在出口民调显示领先后接受祝贺。
这次选择党的失利也表明，德国人更加警惕法西斯的复辟，警惕极端主义，警惕民主的倒退。今天的德国人，尤其是德国西部人无论如何也喊不出“让德国再次伟大”这样的口号。因为特朗普喊的“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类似口号，追溯其源头，都来自二战时期的德国人的嘴里，都是希特勒曾经喊过的。现在特朗普、万斯、马斯克他们在世界范围内掀起的这股风生水起的民粹主义浪潮，其实都是当年纳粹玩剩下的。在今天的德国，尤其是德国西部，搞这一套是成功不了的。这毕竟是一个有着冷静思维、有哲思的、懂得反思的民族。所以，德国各个主流政党无论左右翼，都拒绝与选择党合作，无论左派右派，大家都不吃你这一套。这套东西在德国西部忽悠不了几个人。从两次世界大战的策源地、世界现代史上最黑暗一幕的始作俑者，到二战后饱受分裂之苦的民族，再到今天一个现代化的高度发达的文明国家，德意志这个民族实现了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德国人很不幸经历过纳粹主义肆虐的年代，所以他们深知那意味着什么。只有真正反思过，才会真正在乎。德国人的三观很正，这个二战后被完美改造的民族，永远走出了黑暗。德国不愧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德国的伟大不是因为它打败了别人，而是因为它改造了自己。
1970年12月7日，西德总理勃兰特向华沙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下跪。
这次德国大选让全世界都松了一口气。同样在历史的转折点，这一次，德国人没有站在错误的道路上！德国这么一个了不起的民族，这次终于看到了些希望。如果欧洲从中右翼到中左翼这次能涨涨志气，真能借机把欧盟安全力量整合起来，也许真能带来点积极变化吧。尤其是刚刚经历了特朗普对乌克兰的绥靖出卖，也希望在这次德国大选之后，欧洲能够真正地支棱起来、自强起来、团结起来！
2025年德国大选期间，民众举行反对德国选择党的游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