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消费纪 宋歌
在大城市打拼的小镇做题家们,过年回了趟家,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在重塑。
在以前明明是城里人回村,但如今却更像是农村人进城。
本想借着过年在亲朋面前炫耀自己的体面生活,却发现县城同龄人的生活比自己优越得多:吃的是车厘子、龙虾等自己舍不得买钱的食物,入手两三千的衣服也是稀松平常,拿着最新的三折叠华为手机,经常领孩子去滑雪场玩。
在下沉市场中,一批县城新兴中产正在崛起,他们通过追逐精致消费,拥有着在外打拼的人羡慕的理想生活。
但与此同时,大部分人也正陷入前所未有的认知撕裂,他们虽然是消费升级的受益者,又是阶层滑落的焦虑者。尤其不少县城中产还在体制内工作,看似岁月静好,其实正被困在代际更替的结构性漩涡里。
在上海读了四年大学后,95年出生的小佳还是听从家里的建议,毕业后考编回了老家,如今是镇上卫生局的公务员。
和留在上海打拼的同学相比,在家里帮衬下,小佳不到30岁,已经实现了有车有房的终极目标。
父母出钱给她买了一辆十多万的代步车,又给她在单位附近买了一套100平的两居室。本来小佳寻思家里出个首付就可以,回来发现老家的房价便宜得让人落泪,全款不过是人家的首付款。
在县城的生活成本很低,她基本早午餐都在单位吃,日常上下班走路便可以。晚上无论自己做还是点外卖,都花不了多少。
读大学时候,她一个月生活费至少要三千多,如今日常开销不过一千。
小佳原本以为,从繁华的上海回到县城生活会感到诸多不适应。
然而,现实中的县城生活远比想象中丰富多彩,一点都不贫瘠冷清可比。
如今,众多知名品牌如小米、OPPO乃至苹果都已在这里设立了线下体验店,各类连锁餐饮品牌,包括茶百道、古茗、瑞幸等新茶饮品牌,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县城宛如一个缩小版的都市,这里的中产阶层大多能够迅速适应县城生活的种种新变化,并且游刃有余。
小佳虽然每个月工资并不高,但不需要负担房贷、车贷,偶尔还有父母给的零花钱,毫无任何经济压力。
小佳除了周末喜欢和朋友相聚,也偶尔出去旅游,碰上心仪的奢侈品包包,小佳也会毫不手软拿下。
光看小佳的朋友圈,压根看不到她其实生活在县城的事实。周末逛街、看电影,晚上和朋友约饭,早晨咖啡,下午奶茶……
虽然县城没有山姆,但是小佳可以通过代购购买自己想要的食物、必需品。平常穿的衣服也大多数几百元,羽绒服、鞋子等大件衣服,她虽然买得不多,但很舍得花钱,基本要千元打底。
尽管生活在县城,但小佳依旧可以借助小红书、微博等社交媒体了解相关动态,紧跟大城市的潮流风向步调,不断进行"尝鲜"。
也难怪有不少人感慨,县城中产,尤其生活在体制内的年轻人,虽然拿着的是三线工资,其实过得却是一线城市生活。
可以说,随着城市与县城物质差距不断缩小,不少人看似回到原点生活,但体验感却一点都不差。
在许多人眼中,县城中产俨然成了"安逸人生"的代名词:住着宽敞的学区房,开着二三十万的代步车,享受着熟人社会的人情便利,甚至能随手买下山姆超市的代购商品而无需计算折扣。
然而,这种表面的舒适背后,却暗藏着一场无声的集体焦虑——从职场困局到教育内卷,从消费攀比到人情负担,县城中产正在被一张隐形的压力网逐渐收紧。
虽然不少人留着县城,是为了编制,但"稳定"的另一面却是晋升通道的固化。
小夏大学毕业后,顺利考入镇上的一所重点中学,成为一名英语教师。起初,她对这份工作充满了热情,觉得学校的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且能够培育下一代,这让她感到非常有成就感。
然而,由于她并不擅长与领导建立密切的关系,因此升职加薪的机会总是与她擦肩而过,职称的评定也是一拖再拖。
尽管她已经在这所学校工作了十年,但仍然只是一名初级教师,每学期分配给她的课程也不多,这使得她在学校的地位逐渐边缘化。
小夏虽然内心渴望能够有所晋升,但她发现学校似乎被一张复杂的关系网所笼罩。许多看似普通的新进教师,要么是因为家中有人在学校任职,要么在教育局有关系,这使得她在学校的存在感变得愈发微弱。
很多人除了自身升职无望外,便将全部精力又寄托在孩子身上。
虽然很多人已经明白,小镇做题家最终的结局可能还是走不出县城,但为了回到县城生活得更好,读书考大学仍是一条必经路。
因此,教育依旧是县城中产最激烈的战场。
87年的董悦研究生毕业后,回到家乡白山,经过几年奋斗考进了环保局。在家里人介绍下,她认识了在市公安局工作的老公,走进了婚姻殿堂。
如今,董悦的女儿已经上小学了,就近入读了家附近的市重点小学。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董悦给孩子报了舞蹈课、书法课,每逢寒暑假,除了各种补习班外,还会让孩子参加夏令营等附加项目。一个家庭年均教育支出超过5万元,这几乎相当于她一年的工资。
然而,董悦对此并不以为意,因为她发现身边不少同事比她还要"内卷",不少人从幼儿园阶段就开始积极为孩子规划未来。
这种"教育军备竞赛"导致了家庭结构的畸形变化:父母一方辞职陪读、夫妻分居两地等现象屡见不鲜,而孩子们则承受着超纲学习的压力(如一年级就开始学习六年级的文言文),以及日均长达15小时的高强度作息安排。
归根结底,县城的中产阶层们都在暗中痴迷于比较,这本质上是一场隐秘的社会地位博弈。
不少在县城生活的人坦言:在县城,你开什么车、送什么礼,直接决定了别人怎么看待你的社会能量。
当一线城市的"996青年"羡慕县城中产的悠闲生活时,后者却在为维系体面生活而付出更高昂的情感与经济成本。
这种撕裂的生存状态,或许正是中国县域经济转型期的时代缩影——在传统人情社会与现代竞争逻辑的碰撞中,每个人都成了"困在系统里的玩家"。
县城中产们之所以会产生如此严重的撕裂感,主要还是受县城经济的影响。
大多数县城普遍面临"农业大县、工业小县"的困局,工业园区内20%是僵尸企业,80%为低端制造业。
很多人虽然在体制内,工作稳定,但大环境经济影响下,其实体制内工作压力其实并不小。尤其随着父辈的"土地红利"耗尽,子代的"创新红利"尚未成型,县域经济陷入"青黄不接"的断层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体制内人员的收入差距。
大多数年轻人仗着安稳,并没有存钱的习惯,甚至不少人习惯性啃老。但随着父母退休、老去,子女成长,原生家庭能给他们的托举其实越来越少。
而在工作方面,上级岗位被60后占据,下级编制向95后倾斜,而中间层在"职级并行"改革中晋升无望。
权力代际传递的失效,迫使体制内群体将资源转向教育投资,进一步加剧教育军备竞赛的烈度。
上海社科院数据显示,养育一个孩子至初中毕业需80万元,而一线城市中产家庭的实际投入可达900万元。
在江苏某县城国际幼儿园,李雯为3岁女儿支付了每年8万元的学费。她的选择代表了2015到2019年生育高峰家庭的集体焦虑:这批"二胎世代"将在2025年挤入小学,而县城优质学位增幅不足10%。
大多数人仗着体制内收入稳定大手笔投资教育,以至于县城教育生态悄然异化:公立学校教师私下开设高价辅导班,国际幼儿园采用一线城市教材却无配套师资。
更残酷的是,虽然他们倾尽所有资源,县城学子们走出小镇却越来越难。
相关数据显示,2023年某中部县城重点高中考入985院校的比例仅为3%,远低于省会城市的15%。
可以说,教育投入与回报的剪刀差,正在吞噬中产家庭的生育意愿与经济安全感。
图片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在大家羡慕县城中产生活舒适的背后,他们其实正在被各种焦虑吞噬着。
教育上,私立学校垄断优质资源,公立体系溃败迫使家庭高投入;职场上,人情替代绩效的晋升机制消解奋斗意义;消费中,符号化购物成为阶层身份的唯一锚点。
要打破这一困局,需多维度发力:通过公立教育均衡化降低家庭支出负担,建立透明职场晋升机制减少人情依赖,更重要的是,重塑社会评价体系,让个体价值不再单一绑定学区房、编制或奢侈品。
安全感从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无论生活在哪里,都应该认清自己的承受力,不要过度消费或者攀比,否则兜兜转转,在哪里都不幸福。
无论在大城市还是县城生活,都不过是从一个围城走进另一个围城。体面生活的背后,永远隐藏着不被人知的问题和辛苦。县城中产看似体面、松弛的生活背后,也同样有着难以释怀的焦虑。倘若只想享受当下或者一味内耗,那么即便用消费主义维系的生活再漂亮,也会有轰然倒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