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术报》第388期 副刊
文化部中国画创作组成立于1977年12月12日,是中国画研究院的前身,也是今天中国国家画院的前身。当年作为业余画家的我有幸参与其中,这是我从艺道路上的重要一段,有很多抹不掉的记忆。
文化部中国画创作组最初设在北京友谊宾馆南工字楼,友谊宾馆是当时北京少有的园林式涉外宾馆,后来又转到了藻鉴堂。开始时,组内只有少数几位领导负责,主要是华君武和丁井文。后来逐渐有更多的人参与到创作组中,如蔡若虹、黄胄、李立功、黄迥,还有当时文化部艺术局的安靖同志,他们都为创作组的初建立了大功、出了大力。
创作组更得到了各级领导和社会组织的大力支持,还有许多单位对来组的画家给予帮助和支持,如故宫博物院拿出了宫里库存的绘画纸张和矿物颜料,荣宝斋更是尽力提供笔墨纸砚;还有“三间房”,那是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帮助开拓国际市场……
当时我在组里也受到领导的重点培养,组里的老先生对我更是爱护和支持,那时我白天有空就去看先生们作画,晚上九点以后把房门一关,先写点白天的观画心得,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往往是凌晨两三点才休息。现在想起当时学习的过程,恍如昨日。
刘海粟 荷花 中国画 中国国家画院藏
我见识了刘海粟创作大幅《黄山图》的全过程,下笔又狠又辣,泼彩时痛快淋漓。他先在画毡上铺上几层报纸,然后在报纸上洒水,把报纸打湿,水又不是很匀,报纸自然就鼓鼓洼洼的,再把大画纸铺上画,画出来的效果真的奇特,色彩自由渗化出的那种感觉好奇妙。我说,刘老您这先垫报纸的办法是个妙招呀!刘老高兴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这是我几十年的秘密了。
中国国家画院收藏的一幅刘老画的重彩荷花代表作,也是我看着画的,我了解创作的全过程。
一个夏日,几位画家陪同刘老游览颐和园的谐趣园,在知鱼桥上,见一池荷花亭亭玉立,翠羽明珰,荷花秾丽欲滴,又有泉水淙淙而入。这有声有色的绝佳之景引起了刘老的画兴,回到藻鉴堂就要画荷花,而且迫不及待,似有稍纵即逝之感,还问组里有没有好朱砂。
从荣宝斋买来的朱砂是朱砂面,质量不算一流,正在创作组帮着忙活的周保华(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办公室主任)说到故宫去找找吧。周保华很快就从故宫拿着一包朱砂回来,我一看,真是好东西,原矿石大大小小的不同颗粒,总共有一斤多,还都闪着光,这叫镜面,是典型的贵州产的箭头砂,应该是哪朝哪代地方上的贡品。但这原材料怎么能做成绘画颜料呢?这难为了创作组的工作人员。
我小时候看过父亲自己研磨漂制过石青石绿,就自告奋勇地说我来试试,于是在友谊宾馆南工字楼的石阶上捣碎朱砂,再用乳杯研漂,结果成功了。刘老画时又蘸上新从德国进口的洋红,色彩特别鲜艳。那时听荣宝斋的人说,当年国家从德国进口了六千克的洋红,荣宝斋分到了一点点,其他都是分给化工科研用的,那可是比黄金还贵的颜料。多少年后我又见过这幅画展出,色彩依然浓艳厚重。这幅名画的创作过程永远记在我心里,更重要的是我从此开窍,点燃了我对色彩技法探索的好奇心。
看陆俨少先生画画,也有很多心得。当时创作组特意安排我和陆老的画室相邻,并给我任务让我平时多照顾一下陆老,所以我每天都能去他画室,看画、聊天,陪他遛遛弯儿,外出购物什么的。陆老的勤奋使我感动,每天都在画画写作,他那时正在整理《山水画刍议》,每誊写一章,先让我看,我是第一个读者。他画画永远是笔不离手,我们聊天时他都不停笔。
看他作画气定神闲,却笔下有风雨,笔管在他手中翻转自如,下笔如行云流水,节奏感极强,有时甚至手握双管,两笔交替,嗒嗒作响,节拍从来不乱。
再看他的毛笔,少得可怜、小得出奇,我感到自己像个初学者。他那几支笔,基本上是大白云、小白云、小书画之类的普通毛笔,最大的也不过是“兰竹”,这哪是一个大画家的创作工具呀!
我曾见他用一支“白云”、一支“书画”这两支小笔,推画出一幅大作。从滚滚长江水,一直到巫山云雨,浪涌波翻、云雾蒸腾的一幅三峡图,就是这么两支小笔推出来的。我说“推”,就是从局部开始一点一点推开,这完全是胸中有丘壑呀。
我曾和崔子范深谈过用笔的事,崔老说“笔路”二字很重要,每人有每人的笔路,形成自己的风格,并说:“齐老的用笔我一笔都不能学。”我有点惊讶,忙问为什么,崔老说:“每学一笔都等于按上了齐老的手印,自己的画怎么能按别人的手印呢?”我明白点儿了,同是大写意,崔老的画,貌似齐派,还是很有自己的特点的。
崔老跟我谈起“小笔画大画”的事,他说:“陆老用小笔画,苦老善用大笔画小画,你爸爸就是典型的用小笔画大画,用线组织画面。”细想极对,我看苦老画小册页经常会用一支大斗笔来完成,看父亲画画,用一支“兰竹”,就把一幅大画铺满。
慢慢地我就有了观察各家不同用笔的意识,有了点儿行家看门道的感觉了。
我到朱屺瞻老人画室看他画画,老人仙风道骨,笔一落纸,给我的感觉是“电火突发”,那种雄强的张力,真是令人震撼。只见他用大笔焦墨,枯笔渴墨,尽意涂抹,浓到极致、枯到极致,那些“飞白”也美到极致。朱屺瞻善用大干大湿、浓墨焦墨,再大水冲撞,干湿两重天,自然渗化恰到好处。画面既雄强,气势磅礴,又彩墨华滋,而骨法自在。这是我一直想效仿的一种美感,不知道老了能否得其一二。
再回到用笔上,毛笔是中国画家的利器。我看李琼久用猪鬃笔,画出来的四川云杉刚劲有力。我看黄永玉用刷子画荷花,太有趣了,那可不是平刷,而是左右翻转,舞动起来像变戏法一样,那瓣瓣荷花,攒簇成形,生动至极。黄永玉用毛笔勾线又是一绝,他画的荷花筋脉,飘逸秀美,如铁画银钩,不但讲究笔法,而且笔中见刀法的爽利,再看看他题画时的小楷,可见功力之深。
看关良画画,关老当面就给我画了一幅《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老先生神清气闲,完全是另一种作画心态。他老人家竟然拿出了一个小本本照着画,我看那小本上全是他的画稿,竟然像个小学生习画一样,那个认真劲儿让我感动。他的线,天真稚拙,既不是折钗股,也不是屋漏痕,而是春蚕吐丝。
郭怡孮 燎原 中国画 中国国家画院藏
我就是在这些故事中,不但学了画,长了学问,还学到了精神。有一次苦老看我画画,我当时正画兰花,画到最后在兰花根部点点子,苦老忙说:“不对,不对,你这花真长土里了,点子点到兰花根上,花就没活气了。”然后给我示范,点子离根要远点,才能有活气。我顺便请教一些有关写意的问题,苦老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人问二郎是谁,答者曰:二郎是老郎之子、大郎之弟、三郎之兄也。对不对呢?很对,但都是废话,这就不是写意。”听了这话,我有醍醐灌顶之感。
还有一次,我在友谊宾馆的院子里画玉兰写生,谢瑞阶老人过来看,我有点紧张,忙问,这样画对吗?老人二话没说,把我的画板拿过去,我还以为他要给我做示范呢,没想到老人把画板竖起来,迎着太阳,衬在一枝花的后面,纸上立即呈现出这枝花的影子,太美了!既整体,又现代,还生动。老人不断移动着画板,寻找着不同的角度和距离,变幻着出现神奇的画面,我才知道对影写生也是个高招呀,想当初李夫人不正是在粉墙月影之下,创造了墨竹画法吗?
回忆起在创作组的日子里,有说不完的故事,那是我一生中学习最刻苦、最勤奋、最开眼界、收获最大的时候,至今思之,越来越感到这段时光的宝贵。■
(作者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编辑 | 杨晓萌
制作 | 闫天蒙
校对 | 蔡培新
初审 | 李振伟
复审 | 冯知军
终审 | 金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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