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东破门而入杀入外卖市场,而且宣布给外卖小哥交社保,逼得美团也赶紧宣布跟进这一措施。客观而言,京东此举属于值得肯定的良性内卷,也是劳动监管部门乐见其成的好事。但是很多外卖骑手对此却并不积极甚至并不买账,因为他们其实不愿意交社保。】

理论上来说,为外卖骑手缴纳社保,完善他们的福利保障,对他们大有裨益,他们理应支持。然而,为何仍有外卖骑手不愿缴纳社保?

这是一个让人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结果,为此我们需要把审视与思考的视角,切换到外卖员的角度,并结合现行社保的制度壁垒来分析这一问题,并且一起去探求解决这一问题尴尬与困境的办法。



首先,缴纳社保需要用人单位与个人共同分担,这无疑会增加外卖员的经济负担,减少他们可支配的收入。

骑手们挣钱本就不容易,一单外卖的提成也就几块钱,一个月要昼夜不休跑上几千单,才有可能月入几千,好一点的可能会过万。这些收入对于很多外卖员来说,来就很拮据甚至都不够花。

最现实的挑战在于,目前的绝大部分的城市尤其是一线城市,社保缴费基数比较高。现在如果缴纳社保,即使按照最低基数缴纳,需要员工承担的单边费用都至少几百、上千元。

因此缴完社保之后,对于受本来不高的外卖骑手们而言,月收入可能会出现锐减,使其生活愈发拮据,这是他们所不愿面对的不利变化。当眼前的生活维持与家庭保障,都步履维艰的时候,谁会有精力去考虑以后长远的事情,更别说去望梅止渴般谋划几十年后的养老问题。

其次,外卖行业的特性决定了,这里存在一个从业周期的悖论。那就是外卖小哥的工作本身很不稳定,收入也不稳定,所以他们很难一直持续缴纳社保。

根据美团研究院的调查,超过六成的骑手从业时间不足3年,而超过35岁的骑手占比不到15%。而且在算法驱动的强负荷工作环境下,外卖骑手实现15年连续工龄的状况,近乎是天方夜谭的故事。

这种平台零工经济的本质特征,与现行社保制度的核心规则是存在根本冲突的。外卖骑手本来从事的就是灵活就业,职业非常不稳定,干一天有一天收入,谁也不知道能干多长时间,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干了。而一旦外卖职业中止,试问外卖员之前缴纳的社保费用,究竟该如何处理?

还有一点不容忽视的趋势,那就是外卖和快递行业,其实还面临着技术替代的更严峻挑战。深圳已出现无人机15分钟3公里配送测试,京东物流分拣机器人效率超过人工的5倍。当人力配送沦为商业和生活服务的一种过渡方案,骑手的职业生涯周期或许会得到一次整体性压缩,所以他们今后更有可能达不到社保要求的缴纳年限。

此外,外卖骑手还面临二元身份的困境。据统计,中国1000万外卖骑手中,70%的人来自农村,这使他们处于城乡二元制度的夹缝之中。

因为根据现行《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保险法》,农村户籍者需以企业职工身份在城镇连续缴纳社保满15年,才能按城镇标准领取养老金,否则只能转入户籍地新农保。

而根据参考资料,2022年农村基础养老金平均为每月174元,而城镇职工养老金平均为每月3577元,城镇职工的养老金待遇是农村的约20.5倍。

追求更高的退休待遇当然是人的本性愿望,但是试问有多少来自农村的外卖骑手,能够完成在城市连续缴纳社保满15年的要求?如果最后根本就达不到社保制度要求,试问他们阶段性缴纳社保意义何在?

更为重要的是,社保体系中的代际利益转移,一直在揭示深层次的公平性问题。统筹账户的虹吸效应,实际上加剧了现行从业者与高退休金人员之间的不公。以北京为例,企业为职工缴纳的16%养老保险,会直接进入统筹账户,用于支付当期退休人员的养老金。这种制度安排,对于其他行业的就业人员,尚可承受也就罢了。

但是如果这种规则放到那些含辛茹苦的外卖员身上,我个人深刻地认为,是在加大对这些底层人员的压榨和不公。我们可以说,平台赚了这么多钱,如今吐出来一些给外卖员缴纳社保,本来是件好事情。

但是这里的荒谬结果在于,平台吐出来的利润,并没有全部让渡给了外卖小哥,而是有一部分进入了统筹账户,这意味着让工作生活都艰辛的骑手,用自己的微薄的收入去缴费填补既有社保缺口。

说句实话,外卖骑手挣的钱在某种程度上,真的是苦累血汗钱,用这种钱去补贴统筹社保账户,是不是该有一种于心不忍的道德压力。这个制度对于外卖骑手而言,有点近乎残酷的不公。

平台经济劳动者作为社保资金池的重要贡献者,本身就是一种不该出现的僵化规则,而如果最后却因从业困境和制度壁垒,难以享受应有社保权益,这无疑是对新就业形态群体的一种制度性剥夺。

所以,解决灵活就业人员的福利保障,不仅仅是要对企业提出要求,更不在于对资本的某种道德拷问和绑架,而是要同步深刻审视反思,我们现行社保制度存在的缺陷和不足,更是需要考虑启动社会保障制度的一次重大革新。

针对各种现存问题、质疑争议和社会的反馈,包括新业态的不断出现,应该把对现有社保制度的改革,从补丁式修正方式,重启到系统性重构的路径上来。

一是要允许不同平台、不同就业形态的社保缴纳模式。鉴于外卖员面临较高的安全风险,医保和工伤意外保险对他们而言尤为重要,而其他险种则相对次要。2023年浙江已开始试点灵活就业人员单险种工伤保险,江苏也在积极探索新业态职业伤害保障。这些区域性实验,揭示了社保制度变革的可能路径,应该在上层得到一次整体的思考研究。

其次,引入“部分权益兑换”机制,即使未满15年的参保者,也能够根据其参保年限按比例领取相应的基础养老金。这种机制的实施,旨在为那些未能满足最低缴费年限要求的参保人员提供一定的保障,确保他们在退休后能够获得一定的生活保障。

第三类是对于那些从事高风险、低收入行业的员工,他们所在的企业所缴纳的养老保险部分,能否不完全进入统筹账户,或者降低进入统筹账户的费率比例。这样的调整措施,是为了给这些辛勤工作甚至透支健康的劳动者,在未来的养老生活中留下更多的积蓄。

第四,创设数字经济特别补偿基金。面对技术替代的趋势,国家应该出台法规,向应用自动配送技术的企业,征收“人力替代税”,这方面可以参考法国出台的机器人税方案。这种征税所获的资金,可以统筹用于灵活就业者技能转型与社保补贴。

京东给外卖小哥上社保的事情,也是个双刃剑,已经引起一场围绕外卖骑手社保权益的争议,这或许是一个破局社保制度改革的好事。我们要看到,外卖骑手社保争议的本质,是工业文明制度体系与数字文明现实需求的剧烈碰撞。

当中国灵活就业群体突破2亿大关之际,现行社会保障体系与数字经济生态的结构性矛盾会显得更加突出。

这个矛盾的核心,远非简单的企业是否该缴社保的道德拷问,也不完全是对资本贪婪属性的指责与纠正,而是凸显出我们工业化时代构建的社保制度,在面对零工经济兴起时的系统性缺陷与失灵。

从长远来看,2亿灵活就业者,包括未来更多的新型业态人员,更加需要的不是道德层面的保护,而是需要社保制度层面的改革与优化。即如何让他们从城乡分割走向社会平权,从僵化的缴纳年限走向终身的积分累计,从区域社保割据走向全国统筹。

这场改革不仅关乎社会公平,更将决定数字经济,新型职业,以及未来科技进步带来的社会就业形态的巨大变化,能否获得可持续发展的制度和伦理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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