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湾村的清晨总是从公鸡打鸣开始，高朋却比公鸡起得更早。这个四十二岁的老光棍蹲在自家院墙上，举着望远镜窥视百米外的刘家小院。晨雾中，刘翠花穿着碎花围裙在灶台前忙活，发梢沾着草屑的模样都让他心跳加速。
"老高！你又在当望妇石？"隔壁李二嫂端着猪食盆路过，嗓门大得惊飞树上的麻雀。高朋手一抖，望远镜差点掉进墙根的臭水沟，他慌慌张张比划噤声手势："二嫂子您行行好，翠花最烦人嚼舌根......"
这话倒不假。刘翠花守寡三年，硬是把亡夫留下的五亩薄田经营成十里八乡有名的生态养殖场。去年冬天她用发酵床养猪的法子登过县电视台，镜头里那白生生的脸蛋比主持人还水灵。村里媒婆踏破门槛，她愣是连门槛石都换成水泥浇铸的。
高朋的追求攻势是从立春那天开始的。他扛着从县城花店买来的"蓝色妖姬"，雄赳赳跨进刘家院门，却在门槛处被新浇的水泥糊了满鞋。"城里人现在都送这个。"他龇牙咧嘴拔出脚，塑料纸包着的蓝玫瑰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刘翠花正在给猪崽打疫苗，头都不抬："高大哥，你手里那是月季。"见对方僵在原地，她终于憋不住笑出声："再说蓝色妖姬要喷漆，你这花蕊都掉色了。"高朋低头看着手指沾染的染料，突然觉得李二嫂说的对——自己确实像条染色失败的蓝毛土狗。
这场惨败让高朋沉寂了半个月，直到惊蛰雷响。那天刘翠花开着三轮车去镇上卖土鸡蛋，半路突遇暴雨。高朋扛着自制遮雨棚狂奔三里地，却在距离三轮车十米处踩中牛粪滑倒，塑料布像降落伞似的罩住整辆车。等刘翠花扒开雨帘，就看见男人四仰八叉躺在泥水里，手里还攥着半截断掉的竹支架。
"你这是要给我搭灵棚？"刘翠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发现对方额头鼓起鸽子蛋大的包。高朋疼得直抽气，却还惦记着车斗里的鸡蛋："快看看货，我特意加了两层防水膜......"话音未落，三轮车"咔嗒"熄火，车载音响突然爆出震天响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暴雨中，两人面面相觑。高朋这才想起昨天偷摸给车子装蓝牙音箱的事，湿透的衬衫贴着后背，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刘翠花突然笑弯了腰，雨滴顺着她颤动的睫毛往下坠，在车灯映照下宛如星子洒落。
转机出现在谷雨时节。刘翠花家的老母猪要下崽，偏赶上畜牧站技术员去市里培训。高朋听说后，把养鸡场托付给李二嫂，揣着手机直播闯进产房。"家人们看好了！"他对着镜头调整角度，"今天咱们要给翠花家的猪做剖腹产......"
"高朋你疯啦！"刘翠花举着消毒棉签追过来，"这是顺产！顺产！"话音未落，老母猪突然剧烈抽搐，高朋吓得手机掉进稻草堆。混乱中他抄起接生手册，照着图解去摸胎位，却被猪尾巴扫中眼睛。等终于摸到小猪蹄时，整个人已经摔进产床边的粪槽。
那天村里人看见刘翠花扶着浑身猪粪的高朋往卫生所走，男人瘸着腿还在傻笑："至少摸到崽子前蹄了......"这话传到李二嫂耳朵里，立刻衍生出十八个香艳版本。等故事传回当事人耳中，已经变成"高朋夜闯寡妇门，摸的不是猪蹄是玉足"。
夏至那天，高朋祭出了杀手锏。他请镇上文印店做了个亚克力收款牌，正面印着刘翠花的微信二维码，背面用LED灯拼出"养猪女王"四个大字。"现在都用手机支付，"他把牌子擦得锃亮，"你往摊位上一摆，保管生意兴隆。"
刘翠花摩挲着冰凉的亚克力板，突然红了眼眶。去年寒冬她揣着现金去进货，路上被扒手割了包。如今这个笨男人用最土气的方式，替她筑起一道电子围墙。晚风拂过养殖场，高朋听见她说："明天帮我在摊位支个遮阳伞吧。"声音轻得像猪崽拱食时哼唧。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中秋夜。高朋斥巨资租了架农用无人机，挂着"翠花俺稀罕你"的横幅在村广场盘旋。不料夜风太急，无人机撞上老槐树，条幅不偏不倚盖住村支书的光头。当众人哄笑着掀开红布，只见刘翠花把高朋拽到月光下："非要闹得全县都知道？"
"我......我想着三千亩油葵开花时......"高朋结结巴巴地比划，"用无人机撒花种，能拼出咱俩的名字......"刘翠花突然踮起脚，往他嘴里塞了块自制的桂花糕。甜香弥漫的刹那，村口大喇叭忽然响起《今天你要嫁给我》，不知哪个看热闹的摸进了广播室。
深秋的晚霞染红养殖场时，人们常见高朋系着粉色围裙搅拌猪饲料。刘翠花在账本上记下最新收入，突然抬头问："当初为什么非要追我？"男人挠挠头，饲料渣从发梢簌簌落下："那天看见你给猪接生，白大褂上沾着血和稻草，真像戏台上挂帅的穆桂英......"
腊月二十三祭灶这天，高朋在养殖场门口支起八仙桌，把新买的智能音箱调成单曲循环模式。当《好日子》第十遍响彻村东头时，刘翠花终于拎着杀猪刀出现："你是要把全村年猪都吓出应激反应？"
"我请了省城的大厨！"高朋献宝似的掀开竹筐，露出冰鲜礼盒上烫金的"分子料理"四个字。穿貂皮大衣的厨师长正捏着兰花指给萝卜雕花，看见案板上三百斤的黑毛猪，尖叫着躲到李二嫂背后："这牲口怎么没去毛！"
围观群众哄笑中，刘翠花抄起刮毛铲浸进滚水，蒸汽模糊了她腕上晃动的银镯子。高朋盯着她翻飞的手腕发呆，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握着另一把铲子站到案板前。热雾蒸得他满脸通红，猪毛沾在眉毛上像挂了层霜。
"往左三寸下刀。"刘翠花突然出声。高朋手一抖，刀锋险险擦过猪尾巴，却精准挑断了捆蹄的草绳。黑猪猛蹿起来，戴着厨师帽的城里人连滚带爬，分子料理食材洒了满地。混乱中高朋被猪拱进稻草堆，抬眼看见刘翠花飞身按住猪后腿，围裙系带扫过他鼻尖，带着炒香料的暖香。
当晚全村吃着杀猪菜看笑话时，高朋正抱着冰敷袋蹲在灶台后。"给你留了碗血肠。"刘翠花突然出现，月光从她背后的塑料门帘漏进来，在地面投出晃动的光斑。男人接过碗猛扒两口，突然咬到硬物——剔净的猪牙上刻着"平安"二字，在瓷碗里泛着温润的光。
正月十五雪打灯，高朋踩着梯子往槐树上挂灯笼，羽绒服里手机突然震动。县电视台的拍摄通知让他脚下一滑，灯笼里的LED灯珠哗啦啦砸在雪地上。
"乡村振兴直播活动？"刘翠花皱眉翻看邀请函，"让我们带着猪崽上镜？"编导在旁边比划："要突出科技兴农！给猪戴VR眼镜，直播太空舱养猪！"
拍摄当天，高朋给猪仔套上改装过的电竞头盔，没成想应激的猪群撞翻补光灯。现场乱作一团时，刘翠花突然抓起话筒："家人们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生态养殖！"镜头跟着她扫过发酵床上的松木屑，怀孕母猪肚皮下粉嫩的崽仔正在拱食。
观看人数破万时，高朋正躲在草料棚改弹幕："这母猪耳朵缺个口，是去年打疫苗......"字没打完，突然听见刘翠花说："感谢'养猪能手高大哥'送的火箭。"他手一抖把手机甩进饲料槽，抬头看见女人举着直播架对他笑，身后早霞把雪地染成胭脂色。
活动结束后的庆功宴上，村支书喝高了拍桌子："你俩这事该定了！"满桌人突然安静，高朋的筷子"啪嗒"掉在酸菜鱼里。刘翠花慢悠悠抿了口米酒："我家母猪下月产仔，高大哥要来守夜吗？"
清明前夕，高朋的无人机群在油葵地里起起落落。刘翠花蹲在地头调试播种器，忽然听见空中传来螺旋桨的嗡鸣。三千架无人机掠过嫩绿的原野，洒下的不是农药，而是裹着营养膜的波斯菊种。
"你败家！"刘翠花举着账本追打，"一亩地光花种就八十块！"高朋边跑边掏手机："扫这个二维码！我接了个无人机广告......"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两人已经滚倒在田埂上。紫云英的香气里，男人突然摸出个铁盒："用广告费买的。"
盒子里是枚带GPS定位的银镯，内圈刻着小小的二维码。刘翠花对着夕阳扫描，手机弹出养殖场实时监控——画面里戴银镯的手正在给猪仔喂奶，高朋的微信头像在弹幕区飘过："这镯子能监测体温心率，你熬夜接生时......"
立夏那天，当无人机花海拼出"翠花养猪场"五个大字时，县领导正握着刘翠花的手说"青年创业典范"。高朋在人群外调试直播设备，忽然听见身后轻笑："高大哥，我的收款牌该更新了。"他转身看见女人晃着手机，收款码不知何时变成了结婚证预约登记页。
暮色四合时，最后一架无人机降落在产房门口。刘翠花给新生的猪崽系上红绳，转头看见高朋在给VR头盔贴喜字。养殖场的大喇叭又开始循环《今天你要嫁给我》，这回是村支书亲自调的音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