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沈周 草庵图 卷
纸本设色,29.5×155cm
上海博物馆藏
《草庵图》又名《草庵纪游图卷》作于弘治十年(1497年)。此年是大明孝宗朱祐樘弘治十年。《草庵图》是“吴门画派”创始人沈周赠予苏州大云庵住持悳茂的诗画合璧长卷。
题跋:“弘治十年八月十七日,余有役于城,来寓草庵,为始游也。庵名本大云,前有吉草庵者居之,吴人讹为结草庵,遂使大云之名掩而莫彰。庵近南城,竹树丛邃,极类村落间,所谓城市山林也。隔岸望之,地浸一水中,其水从葑溪而西,过长洲县治,由支港稍南折而东,复南衍至庵左流入,环后如带,汇前为池,其势萦互深曲,如行螺壳中。池广十亩,名放生,中建两石塔,一藏四大部经目,一藏宝昙和尚舍利。东西有二小洲,椭而方,浮泊塔下,犹笔砚相倚焉。于东洲南次通一桥,惟独木板耳。过洲复接一木桥,然人行皆侧足慄股,撤桥则若与世绝者。自此达主僧茂公房,房踞东偏,中有佛殿,后亘土冈,延四十丈,高逾三丈。上有古栝,乔然迢十寻,其枝骸髅深翠,数百年物。西亦有房,与东房等,实茂之侄祯公分栖处也。山空水流,人境俱寂,宜为修禅读书之地。胜国时,有断厓和尚肇业于此,继之宝昙,昙传为断厓转生,皆了悟之人,非其人岂能致兹胜壤哉。地理家谓其四兽俱全,风气藏郁。以是观之,吴城诸兰若莫之及矣。是夕宿西小寮、纸窗月色,耿耿无寐,因得五字律一首。闻之茂公曰,诗状小处将无遗,尚须一图,使画中更见诗可也。余笑而颔之,又引此数语,系诗录于图左。诗云:‘尘海嵌佛地,回塘独木梁。不容人跬步,宛在水中央。僧定兀蒲座,鸟啼空竹房。乔然双石塔,和月浸沧浪。’长洲沈周。”
弘治十年八月十七日,余有役于城,来寓草庵,为始游也。庵名本大云,前有吉草庵者居之,吴人讹为结草庵,遂使大云之名掩而莫彰。
弘治十年八月十七日,我因公务来到城中,借宿于一草庵之中,这成了我初次游览此地。草庵本名大云庵,之前由一位姓吉的草庵居士居住,当地人误将“吉草庵”传为“结草庵”,导致原本的大云庵之名被掩盖,鲜为人知。
大云庵在沈周来之前,在当地并不出名。沈周也是无意间来这间寺院借宿。
庵近南城,竹树丛邃,极类村落间,所谓城市山林也。隔岸望之,地浸一水中,其水从葑溪而西,过长洲县治,由支港稍南折而东,复南衍至庵左流入,环后如带,汇前为池,其势萦互深曲,如行螺壳中。
草庵靠近南城,四周竹林树木茂盛幽深,极像村落之中的景象,真可谓“城市中的山林”。隔岸远望,草庵仿佛坐落在一片水域之中,那水源自葑溪向西流淌,经过长洲县的县治,再由支流稍稍向南折回向东,最后从庵的左侧流入,环绕庵后如同玉带一般,汇聚在庵前形成池塘。这水的流向曲折蜿蜒,仿佛置身于螺壳之中,路径复杂而深邃。
城市山林,这是很美好的体验。我所在的顾村公园,就是城市里的山林,我所在的书院正处在这个山林里。这样说来,我也算是林中人,一直过的是山水间的悠游生活。
池广十亩,名放生,中建两石塔,一藏四大部经目,一藏宝昙和尚舍利。东西有二小洲,椭而方,浮泊塔下,犹笔砚相倚焉。于东洲南次通一桥,惟独木板耳。过洲复接一木桥,然人行皆侧足慄股,撤桥则若与世绝者。
池塘宽阔约有十亩,名为放生池。池中矗立着两座石塔,一座塔内藏有佛教四大部经典目录,另一座则供奉着宝昙和尚的舍利。池塘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小洲,形状椭圆而略显方正,它们轻轻漂浮在石塔之下,宛如笔砚相依相伴。在东洲的南侧有一座小桥相连,那桥仅仅由木板搭建而成。过了这座小洲,再连接着另一座木桥,人们行走其上都需要侧着脚、小心翼翼,生怕落入水中,若撤去这两座桥,这里便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大元至正年间,释善庆在沧浪亭东隔水对岸饮溪桥侧建大云庵。善庆之师,即名僧示应号宝昙者,时住持集云庵,两庵相距甚近,宝昙亦常去大云庵。成廷珪避居吴中,偕郑元祐寻访宝昙,有《同郑明德访宝昙上人不遇》,诗云:
白云林下诵经寮,隔岸香风远更飘。
欲就禅床吃茶处,倩人扶过木长桥。
诗里的长木桥,就是这座桥吧。
自此达主僧茂公房,房踞东偏,中有佛殿,后亘土冈,延四十丈,高逾三丈。上有古栝,乔然迢十寻,其枝骸髅深翠,数百年物。西亦有房,与东房等,实茂之侄祯公分栖处也。山空水流,人境俱寂,宜为修禅读书之地。
从这里出发,前往主持僧茂公的住所,他的房间位于庵院的东侧偏角。房间内设有佛殿,佛殿后延伸出一道土冈,长约四十丈,高过三丈。土冈之上矗立着一棵古老的桧树,它高大挺拔,枝叶繁茂,树干粗壮得仿佛能探寻到十丈之外,其枝叶浓绿深邃,显然是数百年前的老树了。土冈的西侧也有房屋,与东侧的房间相当,那里是茂公侄子祯公的分居之所。此处山林空旷,水流潺潺,人与环境都显得异常宁静,实为修禅读书的理想之地。
胜国时,有断厓和尚肇业于此,继之宝昙,昙传为断厓转生,皆了悟之人,非其人岂能致兹胜壤哉。地理家谓其四兽俱全,风气藏郁。
在明朝之前,有位断厓和尚在这里开创了基业,随后由宝昙和尚继承。传说宝昙和尚是断厓和尚的转世,他们两人都是悟性极高的人。若非这样的人物,怎能寻得并营造出如此胜景呢?风水地理家们认为,这里的地形地貌四兽俱全(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象征四方之灵兽,常用来描述风水宝地),风势与气场都聚藏而不散,是块难得的宝地。
以是观之,吴城诸兰若莫之及矣。是夕宿西小寮、纸窗月色,耿耿无寐,因得五字律一首。闻之茂公曰,诗状小处将无遗,尚须一图,使画中更见诗可也。余笑而颔之,又引此数语,系诗录于图左。
由此看来,吴城中的其他寺院都难以与此地相媲美。当夜,我宿在西侧的小屋里,月光透过纸窗洒进室内,明亮得让我难以入眠。于是,我提笔写下了一首五言律诗来描绘此情此景。当我将诗作拿给茂公看时,他说:“你的诗已经将这里的细节描绘得淋漓尽致,不过如果能再配上一幅画,让画中的景致与诗意相互映衬,那就更加完美了。”我笑着点头表示赞同,并将这番话以及那首五言律诗一同记录在了画卷的左侧。
沈周可能夜里睡眠不好,他写过几次夜坐的体验,最经典的是那的那副夜坐图和夜坐记。()每次也做,也不焦虑,也不无聊,往往会有独特的生命体验。
在沈周看来,当下总是最恰当的,在平凡处体贴不平凡。
诗云:‘尘海嵌佛地,回塘独木梁。不容人跬步,宛在水中央。僧定兀蒲座,鸟啼空竹房。乔然双石塔,和月浸沧浪。’长洲沈周。”
尘世之中,这佛门圣地仿佛被深深嵌入,曲折的池塘上架着独木桥。连行走的余地都显得狭小,寺庙仿佛静静坐落在水的中央。僧侣们端坐在蒲团上冥想,四周只有空荡荡的竹房传来鸟儿的啼鸣。两座高大的石塔矗立,与月光一同沉浸在沧浪之水中。
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庵后阡陌成片,一派江南田园风光,农禅合一,静处于城市里的山林,大隐隐于市也。
大云庵也因沈周的此图此文而出名,最后成为吴中文人的雅集之地。
吴门的风雅,从沈周,到文征明,持续了将近百年,一个活了83岁,一个活了89岁,因其长寿,留下了更多平和而有深度的诗书画作品,持续地影响着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