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替我把红枫叶从树上摘下来
风还替我把白雪花从天上摘下来
难以启齿的话
风总是替我说出
那些无以言表的泪
风总是替我吻干
有时候我头脑发热
风总有办法劝我冷静
有时候我止步不前
风总是从背后推我上路
而更多的时候
风默默停在我双肩
风是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我珠帘卷起,窗门大开
家里除了我
全是风
年过半百,眼球开始混浊
却把石头内部的花朵看得更清
步子慢下来,时光慢下来
跟我相关的所有事物
包括灵魂和亲人
都轻松赶上来
辛辣的习惯慢慢改变
茶越饮越淡,糖越吃越少
我们的身体
常常累于太甜的生活
不再与聚光灯相约
把勋章送给小孩子把玩
我把掌声
转赠给早起的鸟儿和读诗的人
我在烈日下爆晒
不过是收集光和热
让我中年后不至于冷血
我潜进寒冬
不过是披上冰和雪
让我中年后冷却高烧和狂热
我还没日没夜饮下
生在叶片、花蕊的晨露
我必须保持人间最纯洁的水分
我还吞下鱼刺
给自己壮骨
让中年后保持棱角分明
严格意义上讲
我算得上是个泪人
春风一夜催开花蕾
我会惊喜得流泪
一只蚂蚁受伤
我会难过得哭泣
我的身体内部
从不缺水和沉淀的盐
我常常饱含热泪拥抱亲人
毫不夸张地讲
我眼睛小但拥有泪海
我眼球浑浊但泪珠晶莹
我已习惯以泪洗面
洗身体,洗灵魂
我的人生因此纯粹而干净
我在意的那些花
总是凋零给我看
我在意的那片港湾
几近干涸
我在意的那些勋章和掌声
爬满锈纹
我在意的那群旅伴
总是若即若离,甚至走丢
我捂着胸口轰然倒地
我在意什么
什么就在我心上划一道痕
当我伤愈长出翅膀
我终于明白
学会无所在意
就是学会飞
给我骨的
恰恰是
刺骨的冬风
我最害怕的
偏偏是
姹紫嫣红的春天
而太阳的拥抱
对我来说
是致命的爱
秋风在树梢伸了个懒腰
大地铺上一层叶毯
种子在地里伸了个懒腰
它们离阳光又近了一步
雪花在空中伸了个懒腰
打开了降落伞
我伸了个懒腰
把准备偷偷溜下床的梦
抱在怀里
我家住一楼,最接地气
我常赤足走进后院
就像赤足走在田间地头
我家后院不种花,种庄稼
比如高粱、小麦、玉米、土豆
我家后院也种素菜
比如葱蒜、波菜、茄子、白菜
我把乡河里钓的鱼
放进后院的养鱼池
蜜蜂来了,蝴蝶和蜻蜓也来了
我几乎把一个小村庄
搬进了城市里的家
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我常常在后院合衣而眠
我相信此刻天上的月亮
就是家乡那个月亮
这个不用搬
夜行者像鹰那样孤独
也像鹰那样自由
一切安静下来
只听见月光倾泻的声音
不像太阳那样刺眼
夜,什么都可以直视
至于蜿蜒的露水
那不过是夜赐予的饮品
万物躺卧,世界酣睡
连风都让出一条路来
此刻,夜行者布满笑容
他离黎明越来越近
一堆沉睡多年的铁石
被丢进炼炉
以疼的方式苏醒
铁水是沸腾的疼
流动的疼
你听,嗤嗤嗤
连青烟都疼出了声
锻打是钻心的疼
涨红的疼
你听,当当当
连火星都溅出了血
当疼凝固成剑
凝固成一道道寒光
锋刃所指,大地在颤抖
从此,疼
只属于别人
月光洒满农院
刚喝完药的老人觉得星空很近
“崽儿,放心吧
只要你在外好好的
妈的身子就好着呢”
月光洒满城市
一头栽倒在地的民工觉得街面好硬
“妈,放心吧
只要你身子好好的
儿再苦再累也幸福着呢”
一堆废书报搁弃在墙角
一片死寂,所有文字动弹不得
灰尘蚕食封面
又一层灰尘压顶而来
有些书报还未拆封。有谁在意
躺在信封或者包裹里沉睡
他们来自何处,他们是否梦见
手温,以及风哗哗翻动的声音
在这座办公大楼,生长着
太多这样的墙角或杂货间
这些书报,他们从印刷厂雄赳赳出发
不过抵达墙角,抵达杂货间
最后在废品收购站痛哭一晚
其实只要你怜惜
拿起任意一本拍拍灰尘打开
他们会立马醒来
惊喜的墨香会瞬间扑向你的胸怀
接到剧本后,他从人间消失了
他把自己反复折叠
摁进预约的故事
秘密行走于字里行间
从纸缝中回来
除了导演,已经没人认出他
从头到脚,甚至呼吸
他的言行举止像来自千年洞穴
面对镜头,他目露凶光
笑得日月惨淡,花草瑟瑟发抖
他将一个坏人的气场
演绎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
电影火爆。有一天上街
咬牙切齿的观众认出他
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还手
而是流下了欢喜幸福的泪水
剑刺进我身体的时候
我忍住疼,露出宽大的笑容
我宽容了剑,宽容了持剑者
宽容了猩红的黄昏
我感恩于风止住血
感恩于快速愈合的伤口
宽容与感恩,是晴天与晴天
阳光和影子
是人生的两个正前方
多年以后,持剑者跪在我面前
用剑削了小小的苹果
我感恩苹果的甜
更感恩持剑者的感恩
暑热难耐
我一头扎进书房
我再一个猛扎
捞出那本《窦娥冤》
六月雪瞬间积上双肩
我和窦娥抱头痛哭
天昏地暗
直到破门而入的妻子
递过来的一方手帕
牛马累死累活
吃的却是草
宠物猫狗啥活不干
过得却养尊处优
鱼和鸟从不招惹人
却被人丢进油锅
养猪的人
最后变成杀猪的人
人主宰的世界
占尽全天下的理
如果你是一只老鼠
人人喊打
你该如何养家糊口?
如果你是一只苍蝇
令人恶心
你该如何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