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萧 萧

编辑 / 朱 婷

运营 / 狮子座

《哪吒之魔童闹海》总票房预测过百亿了。

这显然创造了历史。围绕这一话题,坊间热议的永远离不开两件事:饺子赚了多少钱,以及,会以怎样的形式重塑行业的面貌?

一个有意思的点,在于这两年文化界爆款主创们的学历构成:

《流浪地球》系列导演郭帆,本科毕业于海南大学法学院;

《哪吒》系列导演饺子,毕业于四川大学华西药学院;

还有《黑神话:悟空》的主创冯骥,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生命学院,学的是生物医学工程专业。

饺子和冯骥的学历,不禁让观众们联想到鲁迅,开起了“弃医从文”“学医救不了中国人”的玩笑。玩笑背后,却直接粉碎了过往约定俗成的一整套“潜规则”。

过去,影视行业里“圈”字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比如京圈象征权力,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导演们皆出于此。

又比如,沪圈和港台圈象征着资本,捧谁谁红,砸谁谁死,好生霸道。

还有赵本山、小沈阳为代表的东北圈,乌尔善为代表的“蒙圈”等,本质上也是人情往来编织成的大网。

圈层交织下,新人入行,工作重点不在打磨演技和作品,而在于跑关系、抱大腿、拜码头。为了生活,都可以理解,代价却是行业整体信誉的透支和下降。

但在百亿票房缔造者面前,“能者上,不能者下”这个最简单的常识浮出了水面。常识回归后,对“圈”的迷信,自然就消失了。

一、横扫一切的哪吒,黯然退场的港圈

今年春节档,许多熟悉的面孔没有出现。

以沈腾、马丽、魏翔为代表的开心麻花,没有出现。

老当益壮的国师张艺谋,没有出现。

老一代票房扛把子吴京,没有出现;新一代小生、票房灵药易烊千玺,没有出现。

至于中国内地贺岁片创始人冯小刚,更是早早就被人们遗忘了。

当然还是有很多熟脸,比如铁打的熊出没,已经到系列的第11部了。不管别家神仙怎么打架,总能稳定分走10亿左右的票房。

又比如电影产品经理陈思诚,带着最新一部唐探归来,这也成了本档期唯一一部能稍稍对抗《哪吒2》威势的片子。

陈思诚的稳定表现,根源在一份商人的坚持:故事一定是完整的,技术细节一定是打磨光滑的,人物动机一定是合乎逻辑的。但商人的功利,又让他很难有艺术家的那份决绝,注定了观众在审美疲劳后,《唐探》系列无法成为真正的爆款。

《封神2》连基本的商人职业道德都没遵守。姬发的软弱人设、与邓婵玉莫名其妙的情感互动,殷郊的“蓝精灵”画风……都成了被嘲笑的理由。相比电影内容,观众的更大乐趣是计算片方赚了多少钱。一个常见的流言是:封神一二部是连起来套拍的,后期又搞成这样,没准最后一算,乌尔善赚得比饺子还要多。

但不少人依然相信《封神3》有潜力一雪前耻。相比之下,林超贤《蛟龙行动》和徐克《射雕英雄传》的失败,性质要严重得多,几乎标志着行业对“港圈”迷信的彻底瓦解。

早在《紧急救援》时,林超贤就显出了败相,博纳给了他第二次机会,结果又败在了同一个地方。

技术上,《蛟龙行动》挑不出什么毛病,战争戏份甚至到了“量大管饱”的程度。然而由于缺乏人性的挣扎和冲击,观众进不去人物真正的内心世界,于是密不透风的外部事件只好沦落成了空虚内核的遮掩。

军事不是孤立的事物,是政治的延伸,政治的精妙处又在于对人性的理解。林超贤的根本缺陷,正是对内地观众的心态和情怀几乎完全没有实感——跟徐克一模一样。

徐克“徐老怪”的称号,除了来源于对画面的放浪,对邪典的偏好,还有人物塑造上的不拘一格。他的东方不败虽为金庸所不喜,却在观众心中有着别样的魅力。

这份魅力,在徐克近几年的作品中变得愈发稀薄,《通天帝国》《龙门飞甲》《狄仁杰之四大天王》中,对视觉奇观的追求越来越大,人的影子越来越小。《智取威虎山》稍好些,可毕竟是个传承多年的样板戏,徐克没办法大改剧本。

《射雕英雄传》原著近百万字,要压缩成两个小时的电影,意味着大量精力要花在改编和原创上。这并不是徐克的强项。于是我们就看到了郭靖黄蓉的感情戏与家国大义之间的分裂,最后又强行拔高。表面的豪迈过后,留下的只剩空洞的口号。

北上的香港导演们曾为中国电影做过大贡献。“春节档”这个概念在内地被接受,正是2013年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打响的头炮。再后来,《澳门风云》《天将雄师》《美人鱼》《功夫瑜伽》《红海行动》等循环接力,春节档一度全被港圈霸占,到2018年左右才开始逐渐退潮。

相比内地,香港导演的强项在于技术和经验。技术不难学,经验能花三五年积累,可对观众心理、人文思潮、家国情怀的准确把握,不是土生土长实在做不到。于是在完成了历史使命后,港圈只得黯然退场。

二、“龙蛇之变”

春节是阖家团圆、新旧交替的日子,今年尤其特殊。2024年是龙年,2025年是蛇年,正暗合了《庄子》的那句“木雁之间,龙蛇之变”。

港圈退潮,结合《哪吒2》的总票房预测冲破百亿,成了“龙蛇之变”的最佳注解。

变化从来不是突然来到的,往往是酝酿积累了许久后的厚积薄发。将时钟往回拨一点,第一部《流浪地球》是在2019年上映,和第二部之间隔了大约五年。

第一部《哪吒》同在2019年上映,放在暑期档,和第二部同样间隔了差不多五年。

五年不长,却足以让整个产业往前再走一大步,养出一大批新生代。全球不少国家都有“五年计划”的说法,并不是个简单的巧合。

即使在票房低谷的2024年,也悄然孕育出了不少新生力量。

最“新”的,大概是《好东西》和《出走的决心》,都在试图勾连现实中的性别议题,最后竟合力造出了“老X电影”这样一个概念,试图对过往整个电影史做一番赛博清算。

《出走的决心》导演尹丽川其实不算新人,她是“魔岩三杰”何勇的前妻,此前最出名的作品是2010年参与编剧的《山楂树之恋》。兜转多年,还是在讲爱情,只是从年轻人的纯爱换成了中老年人的一地鸡毛,但恰好是这样一个视角,助力了《出走的决心》最终拿下1.24亿票房,算是出乎意料了。

《好东西》导演邵艺辉本人的经历更有趣,北影毕业后一度找不到工作,以贩电子烟为生,心中不忿,在公众号上吐槽受到关注。不久,《爱情神话》剧本在FIRST创投会上被麦特影业相中,成功出道。

麦特最初也不是制作方,是搞宣发起家,发掘出邵艺辉,算是“弱弱联合”,创造了一个小奇迹。

再往前,2023年孔大山带着《宇宙探索编辑部》在电影圈炸了好一阵儿火花,这是一部足够特别但注定小众的片子,文艺与商业结合的软科幻片,被网友亲切地称之为浪漫主义荒诞神(精病)之作。和邵艺辉一样,孔大山也是90后导演,本科毕业于四川传媒学院,研究生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拍了三部短片(《春天,老师们走了》等),《宇宙探索编辑部》是其在2021年创作的作品,上映后,虽说票房未过亿,但孔大山、王一通(编剧、主演)的才华也因此被看到并且放大。

业内判断导演编剧,有个不成文的共识:第一部可能是灵光一现,做出第二部并成功,就意味着拥有了一整套成熟的思维体系,有了与大腕们上牌桌较量的资格。

同样证明自己的还有贾玲。当年《你好,李焕英》被嘲讽为“小品电影的胜利”,《热辣滚烫》一出,依旧被嘲讽,但再不会有资方质疑她赚钱的潜力。

还有个相对不起眼的马浴柯。2013年,他以《扫毒》中的“白毛段坤”形象在犯罪片爱好者中出了名,祸兮福所倚,从此戏路就基本限定在了造型奇特的变态反派上。

或许是不甘心一直照这条路走下去,2023年和2024年,马浴柯转型导演,虽是内地人,却反客为主,拉起一帮港星先后拍出了《怒潮》和《重生》。剧情套路很老,一点悬疑加上大量浮于表面的暴力,票房不算高,一部2亿+,一部4亿+。

论影响力和水平,马浴柯没法和前面提到的任何一个人相比,但他证明了一件事:只要你够狠、够有决心,完全可以跳出既有框架,拉起一票人,成立一个新圈。

梳理近两年新导演们教育和职业背景。除了饺子和郭帆,贾玲是小品演员转行,大鹏是多年草根熬出头,邵艺辉是失业素人再就业,马浴柯是配角强行转型……

可以这样总结:

1.圈子文化还在(永远不会完全消失),但正变得越来越分散。

2.2024年,市场缩水只是因为缺少爆款,但票房落在2-10亿区间的中小成本影片依然超过了30部,依然能盈利,基础未伤。

3.回报链路没有断,资本就不会吝啬,凑出千万级的资金为有潜力的新人试水铺路,不难。

综上,意味着新人出头的机会相比过去提升了无数倍。老人、中生代、新生代,开始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是否意味着,中国的“第七代导演”群体终于要站出来了?

三、“第七代导演”路在何方

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先回顾一下前几代导演。

中国电影发展史上,根据不同的年代、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导演,可划分出六个代际。其中,最先被命名的是第五代导演。

正是从第五代开始,代际划分的历史研究方法便被广泛应用起来,继而向前递推出了第一代到第四代,向后延伸出了第六代。

按代际将导演归类,属于中国特有的现象。由于不同代际之间所处的时代、社会氛围及政治生态的不同,进而决定了每一代导演创作风格的不同。

尽管表面不同,但第四、第五、第六代导演们的教育背景都基本相同,绝大部分都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毕业生。

大家毕业后的流向,也无非就是“三大电影基地”和“六大电影制片厂”这么几个去处。

再往深看一层,这本质上还是计划经济时代教育和产业资源集中的结果。大家关系离得近,市场又小,一帮人随便分一分,资源就没了,自然导致了裙带文化、圈子文化的盛行。

2010年,首部3D大片《阿凡达》的出现,使得中国商业电影市场陡然变大。2010年至2012年,全国银幕数翻了一番,从6256块增至14772块。到了2021年,中国电影市场共有影院近15000家,银幕数突破了8万块大关。年票房从最初的百亿级别,到最高峰时一度突破600亿。

市场扩大后,第五、第六代导演们成了第一批获益者,新生代如雨后春笋般出现,香港导演补了青黄不接时的空缺。但“第七代”导演的说法一直未得到正式确认,对此,行业老人们的态度不尽相同。

第六代导演王小帅的态度是批判居多,他曾表示:“没有拍过严肃电影的导演,就不能称之为‘代’。因为他们的电影缺少艺术味道和文化承担。”他还预言称,第六代导演之后不可能再出现能划代的电影人,没有所谓第七代,因为他们“没有共性”。

同属第六代导演的贾樟柯态度则是理解居多。2020年2月,他在第70届柏林电影节上发言:“我们‘第六代’共同的记忆是改革开放,中国社会变动影响到每一个人,电影呈现出美学上的某种一致性。我希望我们能到达一个个人化的时代,我希望社会不再用刻骨铭心的公共变动影响到个人。我个人希望没有‘第七代’,因为这喻示我们进入自由的、个人化的时代。”

两人的话听上去相似,内核却有很大差别。王小帅话里藏着一种“一代不如一代”的愤怒;贾樟柯就开明许多,觉得后辈们只要肯努力尝试,都是好的。

时代在前进,一代人的故事结束了,另一代人的故事开始了。所谓“第七代”迟早会被电影史总结出来,但艺术理念、创作模式、工作流程等都和前几代有着本质的不同。

如果说前几代人是在垄断了有限传播资源的前提下,以一种“中心化”的方式强行让观众接受其成果,千禧年后又凭借资本的加持,将影响力无限放大。那么以郭帆、饺子、邵艺辉等人为代表的新生代,则更多是以“去中心化”的方式在做事。

“去中心化”还有一大特点就是在市场上相互自由链接。比如《哪吒2》片尾出现了138家中国动画公司;郭帆甚至将手伸到了电影行业之外,找来中国工程机械行业龙头徐工集团进行合作。选题方面,更是揣摩观众喜欢什么,就安排什么,把自己个人的喜好往后放。

当然,这么做难免会缺少一些先锋性和实验性,这也是王小帅提出批评的原因。但在短视频抢占观众注意力的当下,产业的首要任务是必须要证明好内容依然强劲,才能吸引更多的资本与从业者有信心进场,电影业才会进入一个健康的良性循环。

土壤丰厚了,下一个百亿纪录到来的时间没准比大家想象得更快。这正是《哪吒2》的最大功劳所在。

《哪吒2》临近结尾处,出现了一根硕大的金箍棒,引发了无数观众的遐想。

中国神话小说体系中,有“天庭三大反骨仔”的说法,即:

齐天大圣孙悟空,明着反。

二郎显圣真君杨戬,暗里反。

三坛海会大神哪吒,随时反。

三个形象受到代代观众的喜爱,正因为都代表了一种稀缺的反建制精神。

中国人对于“圈子”的看法,一直都是辩证且务实的。凡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圈子”的存在能保障系统运行的稳定性,这构成了其存在的基本价值。

但如果这种权力不加以限制,内部僵化固守,长此以往,就会出现大量《雷锋的故事》这般的动画之耻。

所以中国人总是在维护稳定的同时,暗暗期待一个反抗者的出现,他的形象可以几百年固定不变,内核却总要随着时代不断进步。全社会乃至每个行业,都在这不断的固化与反抗中循环进步着。

从哪吒的反,到《哪吒》的反;从电影内到电影外;从“我命由我不由天”到“若前方无路,我便踏出一条路;若天地不容,我就扭转这乾坤”……《哪吒2》的力量都是融会贯通的。百亿票房既是为这种反抗精神做注解,也为中国电影下一个时代的开启奏响了前进的号角。

参考资料:

1.我们不需要“第七代”导演,只需要一个个自由拍电影的人. 李静. 中国新闻周刊 2020.8

2.关于第五代和第六代导演的文化策略比较研究. 王丽苑. 新闻传播 2020.11

3.身体话语在中国代际导演中的嬗变. 马中福. 电影文学 2022年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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