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艺术涵盖文学、歌舞、戏剧、美术等门类。女娲神话也影响巴蜀诸艺术门类,既出现在作家笔下,又活跃在民众口头;有民歌演唱,有美术创作,有戏班搬演;或尽情铺展,或拼接组合,不一而足。
《女娲神话及信仰的考察和研究》
20余年前应日本爱知大学《中国21》集刊之约,笔者撰写了《女娲神话と华夏戏曲》[1],结合“女祖崇拜和尊母情结”、“超人原型和英雄故事”母题述及女娲神话对梨园艺术的影响。
本文继续拓展,结合巴蜀文艺就相关事象及问题进行论析。
一、剪纸、歌谣、影戏
“涪城剪纸”是由绵阳市申报而列入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项目。前些年去安县参加雎水踩桥会,该项目传承人黄英送给笔者一幅艺术扑克。这套扑克将剪纸图像用作扑克画面,内容丰富,制作精美,意象生动,乡土情韵扑面而来。
扑克选用的剪纸图像以川北绵阳地区神话传说、历史名人和民间风俗为题材,包括该艺人近期创作的《盐亭嫘祖》、《川北婚俗》、《川北栽秧》、《江油李白》以及《生命图腾》、《神秘文化》等56幅剪纸作品,将地方风情、审美价值和娱乐功用融为一体。
从花色看,大、小王分别是炎黄二帝,方块系列是李白故事及农耕生产,梅花系列是嫘祖传说及大禹治水、精卫填海和后羿射日,红桃系列是川北婚姻、育婴民俗及祈福娃娃、送子娘娘,黑桃系列则是以“生命”为主题的生殖崇拜图像以及夸父追日、女娲补天和愚公移山神话。
其中,黑桃Q为“女娲补天”,剪纸图像中人首蛇躯的大神女娲被设计为用多双手抱石、托石、举石补天,地面山间有火山迸发、洪水泛滥、人类及各种动物。
女娲托举石头的多双手由低到高呈动画片式连贯性展示,将时间性动作融入空间性图像中,出自艺人的审美创造和意象表达真是奇思妙想又自有逻辑,令人赞叹。
奇思妙想的剪纸图案印在扑克牌上(李祥林拍摄)
在巴蜀地区,将女娲神话融入剪纸图像并非今天才有,自贡剪纸作品就有《女娲造人》和《伏羲女娲》。
前者以女娲居中,蛇躯人身,面容清秀,长发飘飘,一手举树枝,一手托小人,身边布满十多个所造之人(皆剪出眼睛、鼻子、嘴巴),天上有祥云,地面有花树,图像制作细腻;后者借鉴汉画像砖石,人身蛇躯的伏羲和女娲作左右相对舞蹈状,构图粗犷,姿态生动,神韵盎然,身边亦有所造小人若干;二者手中没有执物,但脸颊贴近呈对吻状,造型与郫县新胜汉墓石棺图像有相近之处。
自贡剪纸的开创者余曼白(1918—1968),本是湖北竹山人[2],他酷爱民间艺术,擅长金石雕刻、书法绘画。20世纪40年代,余只身漂泊入川,落脚在自贡(直到去世),于茶馆门前设摊剪纸谋生,经过搜集、揣摩当地民艺,悉心创作,影响渐著,并带出了沈成林、胡德芳等一批剪纸艺人,使自贡剪纸焕发光彩。
1962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四川民间剪纸》,有三分之二作品出自他手。据沈成林介绍,余擅长图案设计,1959年西秦会馆重新整修、美化,增设盐业历史博物馆,整个横梁、天花板的图案都是他设计的,他还参与过自贡灯会的设计。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民间文学包含神话、传说、故事、歌谣、民间说唱、民间小戏等样式。
《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歌谣·四川卷·汉族分卷
纵观巴蜀地区,女娲神话随着地方化叙事而有多样化艺术编码及话语表达,同样不乏精彩。如收入《中国民间文学大系》的民歌《唱古人》[3]:
盘古王开天地留颗豌豆儿,
天皇大地皇二人皇幺爸儿。
燧人氏钻木头取个火豆儿,
有巢氏架梁柱才有房房儿。
女娲氏炼顽石又炼瓦片儿,
伏羲爷治人伦才有娃娃儿。
夏禹王疏九江打湿脚板儿,
到后来汤和夏敲过锤锤儿。
殷纣王他本是酒色皇帝儿,
苏妲己入了朝搞烂摊摊儿。
此乃是十八扯一样有点儿,
乡亲们听过后解个闷闷儿。
唱古人,讲古史,龙门阵,十八扯,样样说,门门通,俨然侃天侃地的说书人之口吻,俏皮、风趣、巴适,地地道道的方言土语,让人听得安逸。
《伏羲女娲创世神话图像谱》
过去中国,有条件请先生上学堂认字读书的人毕竟少之又少,但箩筐大的字不识几个的中国老百姓跟你聊天,道古讲史,谈天说地,甚至出口成章,他们的知识来自哪里,来自田间地头的歌谣、街头市井的听书、乡村戏台的看戏。
上述民歌近80句唱词,从三皇五帝、楚汉相争说到太平天国、省城新政,一口气道来,民间歌手的确厉害。
该民歌是1986年9月从川北仪陇县碧泉乡搜集的,距今已近半个世纪。女娲炼石补天人人皆知,歌中又唱“炼瓦片”,将女娲同烧陶联系起来,看来巴蜀地区也流传这类神话[4]。
攀西地区米易县民间婚俗歌《说花》(礼赞),先唱“一对金花亮晶晶,说起金花有原因: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执乾坤;尧王一竿追大骛,女娲炼石补天星;洪水滔天人烟尽,伏羲兄妹制人伦;制下男女少花戴,要问天上太白星”,继而说太白金星很忙,又去找李老君,“八卦炉中来锻炼,三朵金花齐炼成”,最后是拿来金花“恭贺新郎结新婚”[5]。
《女娲神话基本数据辑录》
古人与今事,神话与现实,现唱现挂,就图的是喜庆。
再来看看巴蜀民间广泛流行的唱灯跳灯,有灯有歌有舞的川南古蔺花灯《踩财门》[6]唱道:
锣沉沉来鼓沉沉,来与主家造财门。
自从盘古分天地,三皇五帝治乾坤。
寅卯二年涨洪水,大水淹到南天门。
女娲炼石把天补,日月乾坤游天庭。
只因纣王太无道,庙前题诗戏娲神;
女娲指使狐狸精,化成妲己乱朝廷。
子牙背起封神榜,诸仙封神返天庭。
子牙封为左丞相,镇守齐国得太平。
所有神灵从此起,造踩财门有根生。
民间皆知封神榜,没看过小说《封神演义》,也听过封神故事。
过去巴蜀民间搬演目连戏有“四十八本”之说,“所谓‘本’,是旧时迎神赛会演戏的说法。当时规矩,每天有早、午、正(中)、夜四台戏,叫做一台。蜀地风俗,早、夜不唱目连,戏码另点,目连叫正戏,放在午、正两台(也有只演一台的)”[7]。
《巴蜀目连戏剧文化概论》
在此结构庞杂的“四十八本”中,目连正戏之外,也包括《封神》、《西游》、《东窗》等剧目。如《封神》本身就是连台本戏,前演殷纣王“至女娲庙题写淫诗惹怒神明,遂降狐妖兴周灭纣”,后演“子牙兵围朝歌,妲己邀来雉鸡精、玉石琵琶精助战,结果被女娲娘娘以法宝擒获”[8]。
小说开篇写女娲娘娘不满纣王题写淫诗而遣下妖精化身妲己等,迷惑昏君,扰乱朝纲,致使众叛亲离,商朝灭亡。“纣王无道反朝堂,西岐山上摆战场。”这是酉阳阳戏中“功曹开路”所唱。
场上,由年、月、日、时四功曹扮演的方弼、方相、方斗、方文因纣王无道而反水到了姜子牙麾下辅周伐纣,其中方弼唱道:“昔年有个殷纣君,女娲庙前把香焚。风吹珠帘现神圣,现出女娲圣母身。纣王一见他迷了性,粉壁上题诗戏弄神……”[9]
该故事实际上涉及民间信仰中的女娲禁忌:女娲是人祖,在她面前不可胡作非为,否则会招来灾祸。
关于《马元帅痛打苏妲己》(李祥林拍摄于端公戏艺人何元礼家中)
类似叙事亦见于谴责“无道昏君乱淫性”并宣扬“惩恶扬善合天理”的旺苍端公戏《马元帅怒打苏妲己》,归根结底,此处仍表明的是跟大母神崇拜有关的习俗。
又,川北剑阁杨村傩戏班子说古叙史,述及天旱求雨祈女娲的古老风俗,有如下唱段[10]:
众位香主你倾听,社科渊源表分明:
自从盘古开天地,伏羲姊妹制人伦;
燧人钻石把火取,女娲补天天转晴;
神农皇帝尝百草,轩辕皇帝制衣巾。
唐尧六年遭大旱,拜天求雨把庙兴;
最初修的女娲宫,宫内塑有女娲神;
要问神像怎么塑,内是黄泥外是金;
尧王斋戒二三日,玉香三柱救万民。
关于尧王求雨祭女娲的故事,不见于古代文献,或是民间戏班的发挥。
清末民初《成都通览·成都之戏》中列有《女娲镜》,今《成都市志·川剧志》列举清代、民国、新中国成立后当地常演剧目亦有此,归入“古装戏”。
《川剧剧目辞典》词条有《女娲神镜》,该剧声腔为胡琴,共十八场,讲述唐朝故事:
高宗晏驾,武后登基,追杀太子李丹。李敬芝与两班文武保李旦在东都洛阳称帝,奉诏攻打长安。两军交战,三齐王武三思使出万箭如意火轮牌,大败敬芝的军队。
要破此牌,须用女娲神镜,但此镜藏于绛州陶仁府中。上大夫李成之子李国奇与陶仁之女有婚约,为得此镜,李旦顶替国奇之名乔装去陶府入赘。
《川剧剧目辞典》
在陶府,李旦巧遇卖身为奴的发妻胡凤蛟,二人盗出女娲神镜,打败武军。尽管这不是以女娲故事直接入戏,但从交战中以女娲镜对火轮牌的叙事看,也不乏神话色彩。
就该剧题旨而论,武后登基,异姓主政,扰乱了李家的唐朝天下(犹如共工撞山后“天倾”),故假“女娲”之名借“神镜”之力以拯救之,由此可见编剧者内心深处有隐隐的“补天”意识在焉。这里依然透露出女娲神话的原型影响。
川北皮影戏搬演封神题材,有《摘星楼》,说的是狐妖变身妲己迷惑纣王坏了殷朝江山的事。剧演姜子牙、二郎神前来捉拿狐妖,后者要跑,“这时,天空忽然飘出一面黄旗,铺天盖地,一下把妲己拦住——原来才是女娲娘娘带着碧童儿来了”。女娲叫碧童儿:“快快拿出缚妖绳,把这个妖精给我捆了!”然后吩咐:“把她交予杨戬,任由姜子牙发落!”姜子牙将妖精斩首,把头颅给纣王送去,后者悔恨万般,自焚于摘星楼。
该戏又名《苏妲妃请客》[11],见于大型土皮影戏《武王伐纣》。川剧《斩三妖》(胡琴戏)中,亦见同类叙事。
《川北皮影戏》
“二月桃花喜洋洋,听我唱个女娲娘;女娲曾把顽石炼,炼个顽石把天镶。”(《十二皇帝》)三台县民间马马灯有此唱词。女娲补天神话对巴蜀作者至今有吸引力。
前几年参与评审全省戏剧新作,几十个剧本中有《女娲传说与遐想》(标示“大型神话川剧或昆曲”),着眼点是雅安碧峰峡,创作目标是旅游剧,据作者自述:“中国有多处女娲遗迹,本剧适合有女娲遗迹地区的剧团作为当地旅游景点宣传演出,现剧本介绍的是四川雅安碧峰峡,首演剧团可以将这部分内容按当地需求进行修改。
此外,演唱声腔音乐都可以按当地声腔进行创作。”剧中也写到“水神共工,乃魔界领袖,与火神祝融水火不相容,互相搏杀数百年。女娲与火神结盟,惹怒了共工,女娲造人,更加为共工不容”,写到共工与女娲、火神斗,战败后怒撞不周山,“天柱撞断,天空破裂倾斜,大地失去平衡,引发巨大灾难……为了挽救人类,女娲决心炼石补天”,最后“天补好了,大地安稳了,独霸世界的妖魔消灭了。女娲给了人类一个美好祥和的世界,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到人类的血脉中,长眠雅安,化身为碧峰峡”。
写地方化的女娲题材,为地方文化做宣传,创作动机是好的,但客观地讲,作品在编剧上还需打磨、再下功夫。
近年来还看过省团创编的舞剧《长风啸》,其中有女娲作为角色出现,但该剧主要是在发挥编导个人的想象,并非意在搬演女娲神话传说,且在艺术上不无可商榷处,兹不赘言。
二、人、神之间说娲媓
像《摘星楼》之类封神戏在跑江湖的巴蜀皮影戏班多见,因为神仙道化题材本是皮影班子所擅长,如艺人说的“人能演的皮影能演,人不能演的皮影也能演”。
伏羲女娲画像石
又如,“五袍四柱”是巴蜀影戏以及川戏对以“袍”、“柱”为名的代表性剧目之统称,前者的“四柱”包括叙说共工争位败后怒触不周山故事的《撞天柱》、搬演封神榜中闻太师升天故事的《九龙柱》、讲述观音差韦陀收滥龙和水龙故事的《水晶柱》以及敷衍孙悟空大闹天宫故事的《五行柱》。
其中,《撞天柱》又称《碰天柱》,有旧时戏班传下来的本子。据笔者所见手抄记录本,《碰天柱》所演故事是伏羲去世后,朝廷上下共同推举女娲氏执掌中土大政。然而,偏偏镇守北方统领冀族的共工氏不服,来争王位,兵戎相见。几番交战后,共工兵败行至不周山,遇见石柱当道,怒气冲天的他“使神威头把石柱碰”,结果身亡在天崩地裂中。
中国神话史上,共工和颛顼争夺帝位而怒触不周山的故事见载于《淮南子》、《博物志》等。
笔者所见《碰天柱》剧本则转换了共工氏相争的主角,把作为新主的女娲推向前台,对“女主坐位”作了刻意彰显,以艺术化编码表达出具有开明色彩的性别意识。《碰天柱》共有八场戏,包括“生反”、“受选”、“对阵”、“淹营”、“定计”、“碰柱”等。
靠老艺人口口相传的《碰天柱》之记录本(李祥林拍摄)
从神话来源看,该剧叙事亦非绝无所本。与共工相争者,古书的说法有多种,较杂乱。《路史·后纪二》有共工氏与女皇氏(女娲)相争的故事,称共工氏在太昊氏(伏羲)之后作乱,导致洪水灾害,女皇氏与共工氏战斗,胜了后者,于是天地平复。该书讲述如此:“太昊氏衰,共工为始作乱,振滔洪水,以祸天下。隳天纲,绝地纪,覆中冀,人不堪命。于是,女皇氏役其神力以与共工氏较,灭共工氏而迁之。然后四极正,冀州宁,地平天成,万民复生。女娲氏乃立号曰女皇氏,治于中皇山之原”[12]。
对此神话材料[13],川剧《碰天柱》或有所汲取。剧中,当共工得知女娲登上中土王位,内心不服,唱道:“听你一言气上涌,伏羲死了中土空……中土无主该我统,推选女娲理不公。她女儿之家有啥用?何功何德位居中?”
剧中,共工氏及其部属相柳氏也屡屡讲什么“女娲女子无有用”、“女子辈无谋无勇”,言语中流露出鄙视,其一心想的是夺取中土“杀戮了女娲我把业统”(共工语)。
相反,民众拥戴女娲“尊她为主”是重其“贤名”和人品,相信“只要她把中土统,我们不愁穿吃乐无穷”;上下齐心,辅佐朝政的柏皇氏、高辛氏的唱词亦云“众百姓早齐集闹闹哄哄,口声声齐言说有德主公”、“与众人来商议把大事推动,奉女娲掌中土人心皆同”;在此局势下,最后女娲氏亦自言:“此乃民心荐我,我不敢推辞”。
剧中人物在对待“女主”问题上的两种态度对比鲜明,该剧由此所要表达的主题也就昭然。
《中华文化祖先神话大数据研究:以伏羲女娲神话为案例》
《碰天柱》一剧,有名有姓的出场人物不少,以下是剧本人物表:
共工氏 相柳氏 冀族 四百姓 女娲氏 高辛氏 祝融氏 柏皇氏
葛天氏 中央氏 昊英氏 尊芦氏 栗陆氏 大庭氏 四男童 四女童
“女娲古妇人帝王者”,这是《论衡》里的话。将川剧《碰天柱》跟古籍记载的神话对读,可见作者在编写剧本时的取舍及发挥。
先秦文献中,楚辞有关于女娲的记载,见《天问》“女娲有体,孰制匠之”,未言及补天;又提到不周山故事,见《离骚》“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与《天问》“康回冯怒,地何以东南倾”。
把补天神话与撞山神话联系起来的,有《列子·汤问》:“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鳖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
《列子集释》
同类叙事亦见《淮南子》(鲁迅小说《补天》,原名《不周山》)。
与之有别,《论衡·谈天》载女娲补天是在共工撞山之后:“儒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鳖之足以立四极……”并称“此久远之文,世间是之言也”。三皇五帝中,颛顼名列五帝之一。
上述《碰天柱》剧本,仅以共工氏战败撞柱身亡结局,无只言片语涉及女娲补苍天断鳖足事,出场人物中也不见有颛顼(掌管中土朝廷的女娲氏这边,出场者有高辛氏、祝融氏、柏皇氏、葛天氏、栗陆氏、中央氏、大庭氏等人[14],而作为女娲一方的对立面,镇守北方的共工一方出场人物不多,角色明确的是相柳氏,另有冀将、冀兵)。
又,据司马贞《史记索引》卷三十《补史记·三皇本纪》载:“女娲亦木德,代宓牺立,盖牺之后,已经数世,金木轮环,周而复始,特举女娲,以其功高而充三皇,故称木王也。当其末年也,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不王,以水乘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鳖足以立四极,聚芦灰以止淫水,以济冀州。于是,地平天成,不改旧物。”
此亦言补天是在撞山之后,但跟共工交战者是祝融而非颛顼(1926年上海大东书局出版、吕安世辑《历朝史演义》第二回写伏羲崩后女弟女娲氏立,“诸侯共工”作乱,女娲命祝融讨之,接下来便是共工败后撞山、女娲炼石补天,亦基本循此故事路子),川戏本子或有所取。
蜀地剧本《碰天柱》里,镇守南方的火神祝融氏乃是极重要角色,与镇守北方的共工氏展开大战的主要是他,其神力赫赫。
且听第二场祝融氏所唱:“众位休夸贼势猛,他的法力不及某。前次他把南方来侵弄,偏偏败在我手中。劝女主休得来惊恐,须小事何得忧心中。我愿前去把部族统,生擒康回献主公。”(康回乃共工之名)
《女娲的神话与信仰:持续30年的整体研究》
关于女娲形象定位,归根结底,她既是神格化的人又是人格化的神,其故事演绎在人、神之间。
从剧本创作看,尽管川剧《碰天柱》在叙事上不乏历史化倾向,大致可划归历史题材之类,但全剧的神话气息还是很浓。看看剧中共工以飞刀杀人、祝融以神火取胜乃至涌海水、撞天柱等超现实情节渲染,不难明白这点。
剧中,共工氏一听见相柳氏提及祝融氏就火冒三丈,大声唱道:“相柳氏出言太惶恐,急得我这阵眼珠红。夸他强来减自勇,我有道书在心中。我有这桃木柳叶当兵器用,吾还有把山石化成剑戟锋。我能把大水来涌动,波浪滔天泛滥凶。仗着我头上法力重,我头上有触角道法通。使用时要把山石来操动,钻山破土行如风……”
准此叙事,与其说此乃历史故事剧,勿宁说是神话传说剧,是女娲及相关神话传说入戏的不可多得的文本。
连环画《女娲补天》
下面,从《碰天柱》中选摘两段戏供读者欣赏(女乃女娲氏简称,高乃高辛氏简称):
(上四百姓)
甲:(唱)【耍孩儿】伏羲死去归大梦,你我失去好主公。
乙:(唱)谁不把他来称颂,教我们敬上爱下如弟兄。
丙:(唱)画八卦阴阳来推动,分四时才有春夏秋冬。
丁:(唱)教我们编藤作网把鱼弄,养牲牧畜庖厨充。
甲:(唱)喂野兽当为家畜用,烹出味吃在口肉香又浓。
乙:(唱)好主子死去我心悲痛,犹如丧了老祖宗。
丙:(唱)且喜其妹女娲贤名重,办事尚能体其兄。
丁:(唱)大家推荐把她奉,尊她为主人心赞同。
甲:(唱)只要她把中土统,我们不愁穿吃乐无穷。
乙:(唱)今天吉日已抵拢,大家前去朝贺主公。
丙:(唱)远观土台高耸耸,呵哟!人多好似一窝蜂。
丁:(唱)耳听人声闹哄哄,人人欢笑喜融融,你我休延快走动,齐到土台拜主公。
女:(引)盘古初开天皇生,地皇治世日月明,人皇划分九州地,燧人氏钻木火能生,有巢氏构木把房造,吾兄画卦定乾坤,分为四方有中土,要学先主我万不能。
(白)吾,女娲氏,吾兄伏羲死去,众位推我掌中土大事,是吾对众人言讲我乃女子,实无能掌管中土之事,恐误吾兄教民之功,众位另选有德之人前来执掌。吾连推几次,百姓前来叩见荐吾掌管中土之事,此乃民心荐我,我不敢推辞。众位筑高台于郊野,吾今日受之众位百姓与众位兄长。(众声:女主)多蒙众位推我女娲执掌中土大事,你们休忘吾兄之所教。
百姓:(白)是。
女:(白)列位兄长,
众:(白)主子。
女:(白)高辛氏执掌中土,祝融氏镇南,柏皇氏镇东,葛天氏镇西,中央氏教民掘土采草作食,昊英氏教民构木造器,尊芦氏教民用武,栗陆氏掌管八卦。
高:(白)启禀我主得知,众百姓送有鲜果献与主子,候主收下。
女:(白)难得众百姓的美意,兄就传话下去将这些鲜果分给众位,今日吾与大家同乐。
高:(白)众位父老听着,女主传话分给众位,女主与你们同乐。(吹打)
众:(白)好呀!
梳理诸家资料,《碰天柱》昔在巴蜀舞台上的搬演路子似有不同。
《川剧词典》
《川剧词典》介绍其剧情云:“上古,共工与颛顼争帝,为颛顼所败,头触不周山,致使天柱断折,地为崩裂,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后女娲炼石补之。”[15]类似文字亦见于后出的《川剧剧目辞典》。
这是大家熟悉的共工神话,但是,此本跟我所见上述剧本内容有区别。当然,同一神话故事在具有不同抒怀写意情结的文人笔下,或者在跑江湖谋生的不同戏班子手中会形成不同搬演路子,这本是梨园寻常现象,只是工具书著录时对此情况应该有所说明。
我所见以伏羲死后女娲“执掌中土”为主线的《碰天柱》,剧本来源是当年什邡县川剧团艺人提供的口述记录本,后来重庆方面整理编选川戏传统剧目时将其收入[16],尽管此戏在今天舞台上已不见演出。
如前所言,川西皮影传统剧目也有“五袍四柱”的说法,据行内人讲,“凡是川剧能演的戏,灯影戏都能演;而川剧不能演的戏,它也能演。特别是上演神仙道化戏,更属灯影戏的用武之地”[17]。
四川和云南相邻,神话剧《碰天柱》在彩云之南的滇剧中亦见。地方戏中,滇剧和川剧皆属于融汇多种声腔的剧种,前者的声腔包括源于徽调的“胡琴”、来自早期秦腔的“丝弦”以及基于汉调襄阳河派的“襄阳”等。
滇剧作为地方剧种形成于清道光年间,号称拥有上千个传统剧目,其类型有京路子、川路子、滇路子以及秦腔路子,从各种路子汲取借鉴不少。
据《中国戏曲志·云南卷》介绍,滇剧的剧目也有“五袍四柱”之说。所谓“五袍”,指的是带“袍”字的五个剧目,有《白袍记》、《黄袍记》、《绿袍记》、《红袍记》和《青袍记》;至于带“柱”字剧名的“四柱”,则指的是《碰天柱》、《炮烙柱》、《水晶柱》和《五行柱》,其中《碰天柱》演述的是“共工触不周山”的神话故事[18]。
《中国戏曲志》云南卷
中国西部,川、滇、黔相邻,川剧在云南、贵州也曾流播,由于地域相近和文化交流,同类型神话故事剧也出现在七彩云南的地方戏舞台上。
“一张牛皮刻出人神山水,半边人脸表尽喜怒哀乐”,过去川北地区的皮影班子行走四方,每到演出地会将此对联张挂在舞台两边。正是在“人”(历史)、“神”(神话)之间,江湖艺人演述着女娲故事,既烙印着“大传统”话语,也流露出“小传统”心声。
关于《碰天柱》,蜀地还有不同说法。据《四川戏剧轶史》,“五袍四柱”包括九个大本连台故事戏,其中“四柱”为《周天柱》、《九龙柱》、《五行柱》和《擎天柱》,并介绍《周天柱》剧情云:
《四川戏剧轶史》
表演开天辟地的神话故事,要出现用树叶做衣服的伏义、神农和诸天神怪。主题是祝融与共工交战,共工战败,在一怒之下,头触不周之山,这个山乃是支持天体的柱子,周山崩而天柱折,地维绝,进而天地混乱;后来女娲圣母出来,炼石以补天,又断鳖足以立地维,方才把天地安定下来,所以天倾西北,日月星辰聚焉,地陷东南,江河汇焉(其说出淮南子)。戏中穿插有伏义画卦,神农尝药,后羿射九日,常娥奔月宫,大舜耕田,大禹治水和马头娘(蚕神)槃弧,三苗兄弟等故事,可谓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大杂烩。
《嫦娥奔月》这折戏,至今还有人演,其余部分,咸同以后就失传了……[19]
该书由四川省戏剧家协会内部印制,文中有别字,可不论。据了解,该书作者名叫冯树丹,是南充人,毕业于金陵大学,曾任黄埔军校教官,书稿写成于1959年,几经周折,印出此书时他已是81岁的老人。
如此说来,这位冯先生过去应是看过(至少是部分看过)此戏的,他讲述的剧情及结构跟笔者所见剧本和《川剧词典》所述,多有不同之处。关于川戏此“柱”,看来有待进而研究。
三、文人书写与民间表达
从远古走来的女娲神话传说,渗人地方叙事和文艺创作,既是文化遗产也是文化资源,给后世留下搬演不竭的题材,也留下解读无尽的研究课题。
多年前在某次文学人类学研讨会上,笔者结合手中在研课题曾以“女娲神话传说的三种叙事”为题发言,指出女娲神话起源古老,在长期流传中受从主流到边缘的不同文化意识渗透,形成可能有交叉但更有区别的三种叙事形态。
《当代中国的伏羲女娲神话:来自五个省区的田野研究报告》
当时,结合文献与田野、历史和现实,从文学人类学切入对女娲神话传说进行简要梳理和析说,主要讲了三点:
首先,是君主意识——“女帝”(第二性,女娲在历史化叙事中成为辅佐男性政治者);其次,是士人情怀——“补天”(女超人,女娲故事在文人化书写中凸显救世精神);第三,是民间表述——“奶奶”(大母神,女娲在平民化表述中突出生殖崇拜)。
围绕女娲神话题材,从作家文学到民间文艺,从书面创作到口头表达,由于立场有别、观念不同、视角相异,古往今来形成的文艺作品形形色色,话语编码也多种多样。
鉴于神话对文学(书面文学、作家文学)的影响,袁珂在《中国神话史》末尾曾专设一章论述之,他指出:“古代神话,曾经影响后世文学,这自然是毋容置疑的事实。古代神话产生于原始社会,而原始社会的神话,却只凭口耳相传,没有文字的记录。比较大量记录古代神话的时期,在中国是封建社会初期,即战国时代。所谓神话对文学的影响,主要是指汉代以后。从汉代的赋开始,就已经可以看出这种影响了。”[20]
《中国神话史》
在谈到神话对戏曲创作的影响时,他以元明杂剧为例举出《关云长大破蚩尤》、《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二郎神射锁魔镜》等,又举出《沉香太子劈华山》、《唐三藏西天取经》、《楚襄王梦会巫娥女》、《娥皇女英斑竹记》、《铁拐李度金童玉女》、《群仙庆赏蟠桃会》、《猛烈哪吒三变化》、《庆丰年五鬼闹钟馗》等,也许是因该书篇幅之囿,未具体涉及女娲神话。
加拿大学者弗莱是原型批评的代表人物,原型批评又称“神话批评”。原型就是“典型的及反复出现的意象”,在弗莱看来,神话是最基本的文学原型,它体现了最基本的文学程式和结构原则,因此,神话在文学的诸种模式(悲剧的、喜剧的、浪漫的等)中是所有其他模式的原型,居于诸种模式相位的中心,其他模式归根结底都不过是“移位的神话”[21],也就是神话的置换变形而已。
弗莱提出回归原型或神话意象研究文学,意在提醒人们要从整体上把握文学本相。
借鉴弗莱的理论,宁稼雨立足中国文学,从书面或作家文学角度考察了女娲神话的“文学移位”[22],也就是女娲神话作为原型模式在各类文学样式中的呈现。
着眼“补天”、“造人”、“女皇”这女娲神话的三大原型或母题,譬如,他指出首先将女娲神话移位到文学的是曹植的美文《女娲赞》、最早将女娲造人神话引入文学的是李白的诗歌《上云乐》、最早描写女娲补天题材的是江淹的骚赋《遂古篇》,此外,文天祥的《徐州道中》是描写女娲女皇之治的诗文作品中文学性最好的一篇。
据这位研究者考察,女娲神话的三大原型或母题中,“女皇之治的文学移位过程最为滞涩”,相关作品亦少,此跟过去男性主位社会对女性参政的排斥态度有关(如对武则天),受到社会条件制约。
《诸神的复活:中国神话的文学移位》
“未央称寿太上皇,巍然女娲帝中闱。终然富贵自有命,造物颠倒真小儿。”(文天祥《徐州道中》)古代作家文学史上吟咏女娲的诗词有很多,如咏补天——“谁为女娲手,补此天地裂”(苏辙《江州五咏·浪井》)、“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李贺《李凭箜篌引》);如咏造人——“女娲戏黄土,团作愚下人”(李白《上云乐》)、“女娲掉绳索,縆泥成下人”(皮日休《偶书》);又如咏女娲制笙簧——“笛从王晋弄,笙是女娲编”(陈宓《和李艮瓮延平山泉韵》)、“孤松吟风细泠泠,独茧长缫女娲笙”(苏轼《瓶笙并引》),再如咏女娲石——“炼成女娲石,烈甚祖龙坑”(刘克庄《秋暑》)、“世无女娲空白石,磊磊满地如浮沤”(苏辙《息壤》),等等。
相比之下,像“巍然女娲帝中闱”这类直言女皇之作在文学史上则少见,即便如此,如宁文指出,文天祥此诗“也只是把女娲的女皇符号稍加渲染而已,仍然缺乏文学的想象和创新的意境。而后来其他作品更是每况愈下了。后代凤毛麟角的几个文学意象的使用,不仅没有给女娲女皇之治神话的文学移位带来柳暗花明的繁荣气象,反过来却倒是其冷落萧条的证明。与女娲造人补天神话的文学移位繁荣景象相比,女娲女皇之治的文学移位实在是过于渺小和微不足道”。
《俗民生活世界的建构——以女娲民俗为核心的民间生活
明乎此,再来看剧作《碰天柱》,尽管也说女娲是继兄登上帝位,但剧中大肆渲染的是“大众愿推选女娲氏执掌中土之事”并强调此乃“民心”所向,这不能不说是可贵的。
又如宁文指出,男权社会对女性坐皇位是排斥的,司马贞的《三皇本纪》“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女娲有‘神圣之德’。另一方面,他却为把女娲排除三皇之外寻找各种理由和根据。按照他的解释,自伏羲后金木水火土五德循环了一圈,所以轮到女娲无论是抟土造人,还是炼石补天,都显示出其土德的内质。所以女娲是‘不承五运’”。
从《碰天柱》中我们看到,戏班子没那么纠结,他们演戏就渲染一个“民心”,也就是剧中人所唱“推选女娲众心拱,百姓个个都赞同”,尽管其中也唱到“且喜其妹女娲贤名重,办事尚能体其兄”。
从大、小传统的关系看,大传统的书面文学影响小传统的口头文艺是常有现象,上述民间小戏搬演纣王题诗女娲庙的故事,就跟小说《封神演义》的民间接受有瓜葛。
即便如此,小传统对大传统的接受也不是照相式复制。旺苍端公戏《马元帅怒打苏妲己》[23]在搬演流行故事时就按照庶民理解加入了“马元帅”这一角色,通过艺术化编码强化了百姓憎恨妖孽的心理,更鲜明地传递出民间心声。
该戏先唱“无道昏君乱淫性,色心挥毫写淫诗”,继唱“娘娘勃然生怒气,速遣三妖赴城池”,接下来是以沉痛的口吻讲述妖孽残害忠臣、荼毒平民等种种罪恶,妖孽搞得天怒人怨,最后是“斩将封神下山去”、“速派马面追妲己”、“斩妖除邪万民喜”。
《三教源流搜神大全》
戏中的马面即马元帅,也就是民间信仰中驱邪除祟的马灵官。灵官马元帅见于《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五,他是天神转世,“以五团火光投胎于马氏金母,面露三眼……生下三日能战斩东海龙王,以除水孽”,又“以盗紫薇大帝金枪而寄灵于火魔王,公主为儿手书左灵右耀,复名灵耀”,他“受业于太惠尽慈妙乐天尊,训以天书,凡风雷、龙蛇、丑鬼、安民之术,靡取不精”,他的经历还有“入地狱,走海藏,步灵台,过酆都,入鬼洞,战哪吒,窃仙桃敌齐天大圣”等,不但神通大得很,而且“下民妻、财、子、禄之祝,百叩百应”,对老百姓又是很有亲和力之神。
该戏中加入马元帅并非无缘故,在旺苍,民间以农历九月二十八为“五显灵官马元帅生日”[24],当地端公戏《请神》中亦有“中六曹手执大刀关元帅,丈二长钱马元帅,看法施法尤元帅”[25]。
年画《女娲伏龙》
走访三江镇何家班,笔者看见有端公戏介绍文字称当地山上曾发现该戏演出场面的岩画,学者李绍明亦赞其“这是难得的傩戏文化艺术精品”[26]。
《马元怒打苏妲己》不但搬出马灵官,还通过唱念与表演对其手执狼牙棒、追到阴阳界等做了具象化情节铺展,这是民间艺人的创造发挥,非从小说中得来。
在此神话题材的艺术编码中,巴蜀民间小戏搬出马元帅,添盐加醋的情节虽然逸出了小说《封神演义》的轨道(尽管该小戏之末尾亦唱“此乃一段封神志,历史经典莫忘遗”),但是颇符合民间信仰心理和民间叙事逻辑[27]。仔细辨析小戏《马元帅怒打苏妲己》,可读出其中包含的意思有两层,一是对昏君的否定,一是对妖孽的痛恨,二者并行不悖。
小说最后是由女娲娘娘亲自出场收伏妖孽,这出小戏则是让民众日常信仰中熟悉的马灵官来办妥此事,也许在庶民百姓眼中,这事儿用不着至尊的大神女娲出面,无需劳娘娘的大驾,派个手下专事除妖的灵官马元帅即可。
作者近照
总而言之,神话题材尽管相同,但书面文学和口头文艺各自处理方式及话语编码有别,对其中异同,研究者不可不察。
注释:
[1] 李祥林《女娲神话と华夏戏曲》,载日本爱知大学《中国21》第20辑(日文版),风媒社,2004年8月。
[2] 竹山是著名的女娲神话流传地,有女娲山、女娲庙及各种传说故事,笔者曾去当地走访。请参阅李祥林《女娲神话传说及信仰的考察和研究》第十二章第二节“竹山:补天奇石名绿松”,巴蜀书社2018年版。2019年底据沈成林介绍,“那时在湖北老师也会剪纸、会画画,他受了湖北剪纸的影响。……他到了自贡后发现自贡的民间艺术很丰富,有民间剪纸、帕染(扎染)、木雕、石雕等。他就特别喜欢自贡的民间剪纸,所以就去搜集资料搞研究、搞创新。1960年郭沫若到自贡,看到他的剪纸后还题词了,这个题词和盐业历史博物馆的题词是一起题的。郭沫若先生题词之后,自贡剪纸名声大震”,余“是为自贡剪纸艺术付出心血和生命的”。
[3] 《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歌谣·四川卷·汉族分卷》第515页,中国文联出版社2019年版。
[4] 证诸华夏民俗,与烧窑有关的行业也奉女娲为行业神,请参阅李祥林《女娲信仰与中国行业神崇拜》,载《民族艺术研究》2019年第6期。
[5] 《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歌谣·四川卷·汉族分卷》第173页,中国文联出版社2019年版
[6] 《古蔺花灯》第91页,古蔺县文物保护中心、古蔺县民间文艺家协会编,中国文化出版社2021年版。
[7] 王跃《川剧的四十八本目连戏》,见《四川目连戏资料论文集》第18—19页,重庆市川剧研究所编印,1990。
[8] 胡天成主编《民间祭礼与仪式戏剧》第864—868页,贵州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
[9] 朱恒夫主编《中国傩戏剧本集成·川渝阳戏》第325页,上海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
[10] 剑阁县文化局编《戏出先祖万般源》第7页,大众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
[11] 《川北皮影戏》第18页,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妲妃即妲己。
[12] 关于《路史》作者将神话历史化的倾向,袁珂指出:“在罗泌的眼光里,神话传说人物和历史人物是一视同仁被对待的。因而他做转化神话传说为历史的这种工作就相当方便了。他把许多神话传说材料,当做历史材料看待,‘五纬百家’之书,‘山经道书’之言,被他拿过来,加以整齐排比,去其和历史过于庭径的神话因素,代以比较雅驯的古典叙写,这就转化成功了”,如上述引文,“他把女娲补天、共工触山两段神话拼合起来,写成这么一段‘共工桭滔洪水’、女娲‘役其神力’、‘灭共工氏而迁之’的历史”。尽管如此,女娲、共工“虽被转化成了历史人物,身上的神性其实都还蜕而未尽”,而“这类神话材料的马脚,杂糅在历史叙写中,是触处可见的”(《中国神话史》第348—349页,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版)。
[13] 尽管《路史》有神话历史化倾向,但这段叙事仍是神话性质的。1939年,吕思勉撰《三皇五帝考》,第六节专论“女娲与共工”,指出汉代文献中《淮南子》一方面“言女娲治水而不及共工”,一方面“言共工致水患而不及女娲”,只是在《论衡》中才有联系二者之说。当然,他的考证眼光是史学的而不是文学的。
[14] 这些人物,见于《太平御览》卷七八引《开山遁甲图》,称“女娲氏没,大庭氏王有天下,五凤异色,次有柏皇氏、中兴氏、栗陆氏……凡十五代,皆袭庖牺之号”。当然,以上川剧艺人借助这些传说人物来演述碰天柱故事,有着自己的认识、理解和发挥、创造。
[15] 《川剧词典》第31页,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
[16] 重庆选编本见《川剧传统剧目选集》(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跟我所见手抄口述本在故事情节及人物角色上大体相同,但也有不少差异。如第八场,重庆选编本叫“碰柱”,手抄口述本名“冲散”;又如第二场“受选”开头,重庆选编本的舞台说明仅云“四百姓上”,手抄口述本则先介绍“布景:野外的拜台,中有高台土坡,两边树木,左右有房”,再列出“人物:四百姓,甲、乙、丙、丁,女娲氏,高、祝、柏、葛、中、昊、尊、栗,四女童,四男童,大庭氏”,然后才是“上四百姓”。我所见川剧艺人口述本《碰天柱》,是用四川省戏曲研究所稿笺(方格,字数20ⅹ25=500)以毛笔楷书繁体字抄写的,剧名下注明“根据什邡县川剧团王正林、钟琼瑶、郑宝成等口述本抄”,但未署再抄时间。四川省戏曲研究所设立于1958年11月,1962年3月并入省川剧学校,而口述本之再抄,当在此时段。从艺人口述情况来看,该戏之舞台呈现形态颇为成熟,应有不短的流传时间了,乃旧时跑江湖的戏班子常演的剧目。
[17] 魏力群《中国皮影艺术史》第181—182页,文物出版社2007年版。
[18] 《中国戏曲志·云南卷》第59页,中国ISBN中心1994年版。
[19] 冯树丹《四川戏剧轶史》第28—29页,四川省戏剧家协会编印,1992年10月。
[20] 袁珂《中国神话史》第433—434页,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版。
[21] [加拿大]诺思洛普·弗莱《批评的剖析》第33页,陈慧、袁宪章、吴伟仁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
[22] 宁稼雨《女娲神话的文学移位》,载《文学遗产》2009年第3期。下引此不再加注。
[23] 剧本见杨荣生《旺苍端公戏概论》第121页,由戏班班主何元礼提供,中国文史出版社2007年版。
[24] 杨厚德主编《旺苍神书录》第96页,旺苍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印制,2018年秋。
[25] 杨厚德编《旺苍端公戏》第207页,旺苍县文化广播影视新闻出版局印制,2016年12月。
[26] 2020年4月,李祥林走访旺苍端公戏,抄自三江镇何家班班主何元礼家中。
[27] 后来,又有外来调查者整理这出小戏,将剧名改为《痛打苏妲己》,殊不知这一改不但使得唱词中的“马面”无着落,让人不知所云,更要紧的是将民间艺人搬演“封神志”故事时的发挥创造给遮蔽了,甚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