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有些凉了,林启云拢紧衣衫,脚步匆匆地走着。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山路两旁林立的树木在这死寂的夜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林启云心中焦急,顾不得这四周逼人的阴森。褡裢中有五千钱,他得赶紧给人送去。

林启云是个商人,开春时,他去湖北做生意。 手头一时紧张,跟商会的朋友孔庆借了四千钱,并说好何时归还。

本来这笔借款等他卖了货回来,就可按时还上。可哪知半道上出了些变故,生生地把到家的时间推晚了两个月。

林启云到家已近傍晚,妻儿欣喜地迎了上来。

聊了会儿家常,他问妻子:“孔庆可来家中要过钱?”

妻子答道:“不曾来过。不过,今天我去集市买肉,听闻他们一家不知怎么回事,竟一个个都病倒了。想是应该急需用钱,我还打算明天送些过去应急。”

林启云点点头,“你快弄些饭菜来,吃完我就去他家送钱。”

妻子看了眼窗外的天,迟疑了一下,道:“你刚回来,而且,外头的天已经这么黑了,不能明早再送过去吗?”



林启云摆手,“孔庆是个讲义气的,还他钱过了期限这么久也不来讨要,定是晓得我们商船遭水匪打劫的事情,不愿给咱家雪上加霜呢。可我的钱找回来了,一文都没丢。他能体谅我的难处,难道我就不能为他着想吗?”

十岁的大儿子拍手说道:“不做锦上添花事,只做雪中送炭人。”

林启云宠爱地捏了捏他的小脸,“是啊,我儿都懂的事情,我岂能不知呢?”

“那……我这就去把热饭菜端上来。”妻子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赶忙着向灶间走去。

用过饭后,林启云数好钱装进褡裢,随后便出门上路。

今晚的夜空不见月光,路上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外,再无别的动静。若是平常,这般寂静难免会令人心生不安。

可此刻的林启云无暇顾及,一心只想尽快赶到孔家。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几乎是在一路疾行。



就在这时,前方一棵大树下,一个模糊的黑影陡然晃动了一下。林启云心中猛地一紧,停下脚步高声喝道:“什么人?”

树下那人缓缓站起身,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惶恐:“我傍晚就到了这儿,害怕有鬼,不敢往前走,正等有人结伴同行呢。”

林启云听了,稍稍放下心来,“也是,在这荒郊野岭,能有个伴儿总是好的。”

于是,两人便一同上路。

起初,他们都还有些拘谨,只是简单地寒暄几句。随着脚步不停,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

那人问道:“你有什么急事,非得在夜间赶路?”

林启云不假思索地坦然告之:“此前我借了一位朋友四千钱出外做生意,今日才回家。听说他们夫妇全都病了,恐怕饮食医药都有困难,所以必须今晚前往送还,否则我心难安。”

那人听了,身形猛地一滞,随后缓缓后退,站到了树背后。

见此,林启云心中疑惑不解,正要询问,只听那人说:“我本想作怪害你,求得点儿小祭祀。现在听你这样说,你还是一位真正的仁义之人。我不敢侵犯你,愿意为你做向导引路,可以吗?”



恐惧充满心头,林启云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怎么都想不到,对方竟然是个鬼。不敢拒绝,怕遭到伤害,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一路上,那鬼向导尽职尽责,每遇到险阻,都会提前出声提醒。但林启云的心始终悬着,跟在他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走了有多久,月亮渐渐从云层中出来,微弱的月光洒在大地,四周的景物也稍能辨清了。

林启云仔细看前面引路的鬼,这一看,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他竟然没有头!

顿时,林启云吓得毛骨悚然。后退几步站定,不再上前。

就在这时,那带路的鬼忽然消失了。

林启云有些纳闷,无意间抬头,只见月亮比先前明亮了许多,随即恍然大悟。鬼属阴,月光渐盛,阳气便渐强,鬼也就无法久留了。

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鬼消失的方向拱手作了个揖,“多谢带路。”

随后,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赶。

破晓时分,林启云终于赶到了孔庆的家中。

孔庆非常的惊讶,根本没想到他会赶夜路前来,心里十分感动。



对于那多出的一千钱,孔庆不肯接受,“还了本金就可以,哪里能多要呢。”

而林启云执意要给他,“你借钱给我,没收利息。可如今我却违约了,怎么能不付违约金呢?”

推让了许久,孔庆没办法,只有收下。

在孔家吃过早饭,稍作休息后,林启云准备回家。

孔庆送他出门,跟他说:“我听先从湖北回来的朋友讲,你准备跟一个名叫梅生的安徽人合伙做茶叶生意,有这件事情吗?”

林启云笑道:“确有其事。他性情豪迈,为人风趣,也不是小气计较之人,与我挺投合。”

听罢,孔庆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万万不可跟此人合作,会被他骗得倾家荡产。”

林启云一惊,“此话怎讲?”

孔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本来这些事,我是断不会轻易向外人道的。可你我相识已久,又都是性情中人,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落入陷阱,上当受骗。”

“梅生是我妻子的远房表哥,你别看他平日里像很有钱的贵门子弟做派,花钱大手大脚,从不吝啬,实则所有钱都是骗过来的。”

“他的骗术很高,手段极其隐蔽,被骗的人往往到最后都浑然不觉是他在捣鬼。你要是已经听信了他的话,把钱投进去了,那基本就打了水漂,再也要不回来了。要是还没开始,就赶紧打消念头,别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这番话让林启云的后背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强忍内心的慌乱,向孔庆道谢后,便匆匆踏上了返家的路。

走在路上,林启云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梅生合伙做生意,他需要投入三万钱,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还好过来给孔庆送钱,否则哪里会知道这个内情。若真的血本无归了,怕是自己半条命都要丢了。



在家休整了一段日子,年后,林启云重新找了个生意,不再去湖北。

过了数月,在路上遇见一个朋友,两人聊了起来。

那个朋友跟他讲:“你没去湖北真是明智之举,梅生与一个江西人合伙做茶叶生意,结果两人亏了大钱。”

林启云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道,恐怕梅生亏钱是假,赚钱才是真。

过了不久,去商会与人议事,遇上孔庆,忍不住问他:“你既然知道梅生极会骗人,为何不去官府告发他?”

孔庆反问他:“没有证据,如何去告呢?”

林启云怔怔地看了他半晌,道:“是不是……你也上当受骗过?”

孔庆苦笑地点了点头,“那次,我损失了一大半的家产。起初没疑心他,后来才觉得不对劲,但我没有任何证据去告他,只能自认倒霉。”

“既然没有证据,你又是如何怀疑是他做了手脚,而不是真的做生意亏了本呢?”对于这点,林启云很是不解。

孔庆又笑了笑,道:“他和人合伙做生意,往往是亏本的。你也瞧过他的作派,花钱如流水。一个平常农户出生的人,家底可能有那么厚吗?”

“再者,他的父母兄弟都不敢与他来往,离得远远的,更不敢用他的钱。你想,若是他正儿八经地在挣钱,会如此吗?只有知道他的钱来路不正,家人怕受到牵连,才会如此吧。”

听完这些,林启云有点感慨,“此人是极聪明的,只是聪明没用对地方。”

孔庆淡淡地说道:“他觉得把人玩弄于股掌很有趣,但总会有比他更聪明的人出现。走多了夜路,总要碰到鬼。”



过了半年,林启云听闻,梅生与人合伙做生意搞名堂,结果被对方识破,告去了官府。

这个合伙人家中有些势力,不太好惹。他们去寻了几个曾与梅生合伙过的商人,让大家统一口径,跟官府说就是梅生骗了他们的钱。

由于涉案金额巨大,梅生根本还不出来。再加上被他欺骗的人,有个还寻了短见。于是,官府判他入狱前,先杖刑六十。

哪知梅生整日花天酒地,身子早被酒色掏空,还没挨到五十下,人就死了。他父母兄弟都是种田的农民,替他赔不出钱,此事只能就这么着了。

做生意的商人们,没有一个同情梅生的。毕竟,做了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无论用多么高超的欺诈手段骗取他人钱财,终将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正如古语所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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