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我在一所偏僻的农村小学担任教师,成了孩子们口中的 “孩子王”。这里群山环抱,学校就像隐匿在大山褶皱里的一只小船,承载着孩子们的求知渴望,也承载着我的青春与梦想。
十月的一天,早学结束后,我正坐在简陋的宿舍里吃早饭。突然,“嘭嘭嘭” 几声闷响,挂在板壁上的算盘 “哗啦啦” 掉落在地,发出清脆杂乱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我正满心惊异,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就听到一声怒喝从门外传来:“李文,你给我滚出来!”
我来到这所学校教书已经一个多月了,还从未有人这般指名道姓地叫我,更何况是用这样愤怒的语气。我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快步走出卧室。只见一个身材矮墩墩的汉子,脚穿草鞋布袜,腰间别着一把砍柴刀,双手叉腰,正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我一眼就认出,他是班上四年级学生王勇的父亲王大刚。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友善,问道:“王勇爸,这是怎么啦?”
“怎么啦?今天你要是不和我说清楚,给我一个交代,你就别想在这儿教书!”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瞬间想起早读时的情景,王勇因为没能背出《记金华的双龙洞》这篇课文,被我留下罚读了十五分钟。难道他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我试探着问:“王勇被我留下罚读,你有意见?”
“岂止是留,你还打了他几巴掌。我倒要问问,谁给你的权利?” 他的双眼圆睁,满脸的愤怒。
我的心里暗暗叫苦,心想:都说 “家有三升米,不做孩子王”,看来这话一点不假。我留下王勇罚读是事实,可我的手根本就没碰到过他的身体。
于是,我耐着性子,详细地向他解释事情的经过。
他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斩钉截铁地说:“我儿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说过假话!”
就在我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个证人,赶忙对他说:“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早上被留下的还有占小明同学,你可以去问问他,我到底有没有打王勇。” 说完,我满心气愤地回到了卧室。
他 “噔噔噔” 地朝着占小明家的方向跑去了。我在心里暗自骂道:怎么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家长!
时光匆匆,转眼间,腊月的寒风将教室窗外银杏树的叶子扫落得一片不剩,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同学们兴高采烈地捡光了地上金黄的银杏果,而那粗壮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孤寂地挺立着,仿佛在诉说着冬日的清冷。
天气愈发寒冷,就连卧室内的饮用水都结成了冰。与此同时,最忙碌的复习迎考期也悄然来临。我们这所微型小学虽然规模不大,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至四年级的语文、数学等各科课程一应俱全。而我,一个老师要负责教授四个年级的所有科目。
课堂上,我争分夺秒地辅导四个年级的学生复习各门功课;下课后,又马不停蹄地忙着备课;到了晚上,还得在昏黄的美孚灯下,一笔一划地刻印各年级的预测试卷。我拼尽全力,恨不得把每一节课都掰成两节课来用。然而,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没过一个星期,我的身体就不堪重负,发出了抗议。
那天早上,我昏昏沉沉地起床,煮了一碗面条。可刚吃下两三口,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哇哇哇” 地吐了起来。同学们在教室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我来上课,便在学习委员的组织下,自觉地开始复习。有的年级在认真地默写字词,有的年级在专心地听写课文段落,还有的年级在安静地做数学作业,他们把动静搭配得恰到好处。
我多么想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到教室去给同学们一些指导。可是,我的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双眼看东西也变得模糊不清,只能无奈地静静地躺在卧室里,听着从教室传来的细微声响。唉,这可恶的感冒,真是让人难受!
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不要说有药店了,就连个赤脚医生都找不到。学生们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收齐作业本,送到我的宿舍。得到我的允许后,他们才陆续放学回家。
天色越来越暗,四周一片寂静。我强撑着侧起身,用颤抖的手划着一根火柴,点亮了那盏昏黄的美孚灯。山村的夜晚格外静谧,古老的祠堂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寂静,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面纱所笼罩。
突然,我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人登上了戏台前的木楼梯,走进教室,然后径直朝着我的卧室走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要命。因为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这祠堂里经常闹鬼。难道,这是真的吗?想到这里,我的头发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门 “吱呀” 一声被轻轻推开。
“老师,你好点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艰难地仰头望去,天哪,竟然是他 —— 王勇的父亲王大刚。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正是王勇。
我的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他又来找麻烦了?
王大刚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诧异,他大步走到我的床前。这时,我才看清,他的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石碗,里面不知盛着什么东西,正 “呼呼呼” 地冒着热气。
他把石碗轻轻放在办公桌上,说道:“老师,听说你生病了,孩子他妈特意烧了这碗鸡蛋汤,你快趁热喝了吧,补补身子。”
我仔细一看,大碗里全是金黄的鸡蛋片,还夹杂着一些姜片。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说实话,我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可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我有气无力地说:“我吃了也是浪费,你还是端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听了我的话,王勇爸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过的神情,说道:“我从家里端着这碗汤,沿着那百余个石级,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学校,难道就为了再端回去?你可别是还记恨着上次的事儿吧。你就别为难我了,赶紧趁热喝了,病才能好得快呀!”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扶了起来,然后拿起汤匙,一口一口耐心地喂我。
喂完鸡蛋汤后,他又转身吩咐王勇:“今晚你就在这儿和老师一起睡,给老师做个伴,好好照料老师,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们。”
说完,他便提着灯笼,轻轻走出卧室,蹑手蹑脚地走过教室,步下楼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双眼渐渐模糊,有两行热乎乎的东西悄然淌下。
或许是那碗充满关爱的鸡蛋汤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王勇在身边陪伴,让我感到安心、壮了胆,那一晚,我竟然睡得格外安稳。神奇的是,第二天,我的重感冒症状竟然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这场病,就像一场小插曲,而王勇爸的举动,却如同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我在这山乡教书的日子,也让我更加坚信,在这里的每一份付出,都有着无比珍贵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