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导读:而今,江帆渐远,石鼓书院也在先人的牵念中,活出了自己的韵致。
石鼓书院和来雁塔相邀于衡山脚下、湘水之滨。二者眉宇中都藏有“修名千佛上,至味五经中”的古拙印痕,从文脉相承的记忆中走过来,可谓一对老搭档,两个老儒生。
石鼓书院。
一
鸿雁南来北去,每次都会来石鼓山上歇歇脚,看看修篁中的鸟雀,是否还是那么的淘气?叩叩武侯祠前的石鼓,是否还像过去那么铿锵数十里?还有孔圣人的揖手之礼,为什么总把左手握放右手的上方?探过故友,振翘而起,掠水嘶鸣,飞向来雁塔。茫茫水域,给了石鼓山才情,来雁塔思念。
石鼓书院比来雁塔年岁大,唐元和年间置放基石,至今已1200多年。宋太宗赵光义和宋仁宗赵祯两位皇帝亲赐御匾。明万历年间,又在此增立七贤祠,李宽、韩愈、李士真、周敦颐、朱熹、张栻、黄干位居其列,阵势磅礴,文存独厚,可谓中国书院之祖庭。
来雁塔为明代引航的地标,湘水、耒水、蒸水在此相融相汇,放大了古衡州胸襟,也是水兵操演的好水域。彭玉麟画过梅花后,随手写了“来雁塔”三个字,这其中,有对梅姑的思念之情,也把三水叠织的旷远苍茫,带入了王勃的“雁阵惊寒中”。
那时的石鼓书院,儒生云集,书声朗朗。可惜,数毁数建,没有延续讲学、藏书、祭孔的功能。现有的书院依清代风貌重塑,外形隽秀,却少典藏。或以一纸之厚,贴之于墙面;或以一碑之刻,立之于亭阁;或以一书之形,匍之于地面。“有书翻不动,有字认不得,有鼓敲不响”,后人用三个“不”字,将看不到的斑驳,嵌进了石鼓山心房。
不过,三个“不”字,有欠考究。广场上的石书翻不动么?七位古贤来石鼓山,读书赏景,文隽虽远,诗文犹在,若心存雅怀,石书亦可传声。禹王碑上的文字形如蝌蚪,势如波涌,自今无人能解,实不谦恭之叙,有意为之,不能算作认不得。石鼓山更是心存潮汐,夹于湘水、蒸水交汇处,两水言欢,拍石如鼓,日夜闹得欢。
如此看来,“三不”乃后人未能读懂这里的山情和水意。既然听不到石鼓山的呼唤,又岂能读懂来雁塔前的贤声。石鼓书院坐落石鼓山,后人凭栏赏月,捡拾了不少江风戏浪的诗语。然而,眉宇上的牵挂,依稀可辨,酣沉于“江波连夜启,数里带星眠”的悠然月色中。
《文史博览·人物》2025年第1期 《石鼓书院》
二
大观楼里留下了一副好楹联:“珠玑文字任流传,昌黎首唱,石湖继吟,霞客纪游,姜斋感旧,佳节数从头,太息前人俱往矣;锦绣江山烦指点,左挟岣嵝,右挹回雁,远连青草,近接朱陵,风光都在眼,喜看形胜更超然。”道出了石鼓书院的牵挂,也勾出了石鼓山的精神。
韩愈即昌黎,其诗《题合江亭寄刺史邹君》为后人引了路,牵江洲明月,步入石鼓山,芦笛不知三冬至,犹坐江滩盼雁归。登过合江亭的人不少,也留下了许多的诗文,但没有一首能逼近王勃《滕王阁序》中“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的悠远意境。然而,王勃年岁大过石鼓书院,是否来过石鼓山无证可考,即使来过,那时的石鼓山上除了竹篁挑月、星星点灯,再也找不到半个遮风挡雨的檐阶,更看不到手捧经书的儒生。
石鼓山个头不大,石头垒多厚,山就有多高,自古以来,衡山脚下的书生,喜欢跑到这里来读书。时间一久,几十亩山地,全都变成了古人的书院。如若江风存思念,顺着岩缝往里钻,还可翻出不少唐诗宋词的印痕。
韩愈途经衡阳,那时的合江亭十分简陋。后来者李宽性情孤逸,其循着道人李泌足迹来到南岳,畅游石鼓山,恰逢韩愈走后不久,其畅吟昌黎先生留下的诗语,仿佛看到鸿雁结阵,扑水前来。遂起安栖之意,在此搭建学庐,邀明月,对酌江洲。
文人驻足,一踩一个足窝,喝过几盅酒,写过几首诗后,朱熹应友人之邀,写下了《衡州石鼓书院记》,后人随声附和,又留存可考楹联48副。檐阶上的月光,同样爱读书,时不时溜进书院的门庭,落坐儒生发髻,看江风翻书,萤火戏渔舟。
三
唐代以前,古人的学府,深居宫院,各有礼叙。要想理清其中的脉络,需要费点小工夫。直到有了国子监、弘文馆,朝廷学府的气派才明晰。那些散落民间的学堂,大多依祠堂、寺院而来,有的家中设课堂,办起了私塾,不过,大多排场不大,古籍不多。
在书院排序中,论年岁,石鼓书院昂首挺胸,走在前面。这一点,与其在江风中的神态差不多。看上去,就像一艘乘风破浪的江舟,船头高翘,文骨高昂。
只是,古代的石鼓山,比现在还热闹,搁在古城墙的北门外,有点像寿岳抛出的石头,滚落到了江水中,来往的江帆,都把这里当作了码头。漕运时代,有码头的地方,帆影如织,商贾云集,热闹繁华。
宋人行军打仗差了一点狠劲,建书院、办学堂、教化蛮夷倒是有一套。宋太宗为石鼓书院题过匾额后,朝堂的气息,一下就流入到了这所唐人留学的学堂,官方加持随之而至,对石鼓书院来讲,有如升官进爵,步入了仕途。
书院承载的文脉清晣,除了上述的七贤,还有徐霞客、王夫之、曾熙等一大拨历代的先贤,都曾在此讲学论道,不过最终都顺江而下,汇聚到了麓山的门庭。
正因为如此,石鼓书院1200多年的历史,来过的圣贤并不少,但典录的山长并不多,仅有30多名,而宋代才有的岳麓书院,山长多出了近一倍。且书院檐庭外拓,挤满了江滩。难怪有人说:“石鼓书院居回雁峰之首,翘扬江舟,岳麓书院落衡山之尾羽,喜承文脉。”
不过,南岳灵性足,高僧高道高人多,没事的时候,都会去石鼓山,登一登合江亭。一定是去看风景么?不是,南岳那么高,半个身子藏在云霄中,什么世面没见过。
究其原由,还是皇帝钦定的书院,有朝廷的气韵,进去走一走,拜一拜禹王碑,看一看武侯祠里的良相、忠烈之士,还有孔子神像后面的儒学,等同于迈进过朝廷的学堂。
而今,江帆渐远,石鼓书院也在先人的牵念中,活出了自己的韵致,远方的来雁依然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有这么一个驿站凭吊古人、遥思未来,尊卑礼仪俱在,唐人的诗赋、宋人的才情、元人的曲舞、明清的风物,一一浮现江心,倒是给了后人无数的遐想。
那些远逝的江帆,未敢再回头。是不是怕脚步太多,打扰了书院的清幽,还是担心世事太杂,错乱了两水言欢的酣情。一直想到石鼓山上,观来雁、听涛声,从中捋出一点湖湘文脉的才情,今日随大雁前来,凭栏叙怀,心思乍起,就落入了雁阵惊寒中。
文|骆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