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佛光山星云大师(法号悟彻,俗名李国深)于2023年2月5日下午圆寂。值其忌日,如去摘编大师在佛光廿九年(即一九九五年)七月的一次讲话内容,以表追思。


星云法师

说起来,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十分凑巧。俗家兄弟三人,我排行老二;出家师兄弟三人,我又处仲位,我与“老二”很有缘分,也很喜欢当老二。

老二可拣老大的衣服鞋袜穿,不新也不算太旧;老二可以“萧规曹随”,跟着老大做,不一定十分正确,但不会差太远。我安于“老二”的本分,在承上启下当中得到满足。

同学里,我最敬佩智勇法师。我待他有如兄长,甘于追随左右。虽然年龄相彷,但《论语》说的弟子之道“有事,服其劳;有食,先生馔”,我通通做到了。

一九四七年,我四处筹款,出资兴办了《怒涛》月刊,并推举智勇法师担任社长,我自愿做副社长,为他效劳奔忙。由于大家配合自然,理想一致,以坚强正念为动能,汇入江海,终于一泻千里,形成波波“怒涛”,在教界产生激浊扬清的效应。

在旧僧势力澎湃昂扬的当时,位居全国首善之区的南京名剎华藏寺荫云和尚竟然邀请我们前往接管。大家一致公推智勇法师做住持,我在他手下担任监院,彼此配合无间,大家众志成城,将寺务渐渐带入正轨。


星云法师

这时前线传来停战和谈、背诺失信的消息。夜阑人静时,细数中华民族五千年来,因为“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观念作祟,不知牺牲了多少无辜的百姓。思之越感伤痛,竟致无法成眠。

一九四九年,中国再度分裂,我随着因缘渡海来台。初时三餐不继,生活极为落魄。其间,承蒙一些同道看得起,想将道场寺院交我管理,例如台中佛教会馆、新竹青草湖灵隐寺、苗栗法云寺等等,我都因此婉拒。宁愿一面从事苦役,一面阅藏撰文,以一管秃笔,将正信佛法介绍给大家。

一九五二年,我听说没有人肯去偏远的宜兰弘法,觉得这是一份真正有价值的工作。于是放弃在都会发展,自愿独往这风雨饱润的山城。在那里,不是老大,也不是老二,只是无名苦役,每天搬蒲团,搬桌椅,让不同程度的人了解佛法,更努力接引青年佛子,教导他们写作,阅读佛经。

每次到各地乡镇弘法以前,我总是将台辞写好让他们背熟,而他们也都能不负所望,在台上表现得可圈可点。慈庄、慈惠、慈容、慈嘉……,乃至目前在教育界的郑石岩、林清志等,数十年来弘法不断,都是在那时种下了菩提幼苗。

慧定法师的朝元寺、如学法师的师子会等,我都曾用心为他们作幕僚策画。

一九五四年起,我曾经参与高雄佛教堂的筹建工作达十年之久,落成后,我推举月基老和尚任住持,自愿在他底下担任监院。


星云法师

月基法师建设栖霞精舍后,他任住持,我仍作老二,直至他圆寂,我不但不去作老大,连老二都放弃。

在苍茫的暮色中,我徒步走到高雄车站。回忆十年间,亲眼看着矮屋高楼平地起落,沧海桑田变化无穷,深深感到世事的兴衰看似无常,其实还是有一些常轨可循:无论是富国也好,兴教也罢,都和“人”的思想正确与否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必须从根本“树人”着手,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基于当时在北部法缘益广,应酬日多,无法专心办道兴学,所以几经考虑,决定告别繁华的台北,转往南部偏僻乡间办学招生,授以正统的丛林教育。那时外省僧侣住在北部,都是神通广大,住在南部的,好像矮了半截,只有以“老二”自居。

佛光山毕业生数以千计,目前都在各地弘法利生。回顾地处市区要津的台北佛教界、甚至高雄的佛教堂,三十年来纷扰不断,至今有寺无人住持,当年信徒四散他方,只有徒增兴叹。

我不仅热心僧伽教育,也积极从事社会教育。一九六四年,我与南亭、悟一两位法师共同发起筹建智光商工学校,并推举南亭法师为董事长,感谢他几次推让后,终于答应就任。可惜当年的君子之风,却没有泽及后人。目前的主事者竟然处心积虑欲将我这个创校董事除名于外。

抚今追昔,今人否定前人努力的心态,连“老二”也要除之而后快,安能妄想老大?不喜欢别人当“老大”,已是社会常态,大家见怪不怪,有人自甘屈居当“老二”,居然也被人排斥,才是无奇不有。


释星云年轻时

一九七六年,美国开国两百周年庆典,中央党部社工会总干事汪崇仁希望我能代表佛教组团参加。我好意亲自前往台北某寺,和中国佛教会领导人报告,并且提议由他当团长,我当副团长;或由他当荣誉团长,我当团长。没想到他一口拒绝,说道:“如果你去,我不会去!”

我只好说:“老法师,当然是您去,我不去没有关系。”

“所有长老都讨厌你!”他冷冷地再强调。

我向来不念旧恶,但是想到自己多年来,无论怎样以低姿态和教会相处,不但从来没有得到正面的响应,反而遭受多次的打压排挤,当下决意一定要争口气给他们看,他们组织祝贺第一团,我要组织祝贺第二团。

后来,妥善规画的一个多月访问行程,进行得相当顺利。返台后,每一个团员都表示法喜充满。这时听说另一个团在旅游中频生口角,才回想自己担任领队的种种辛苦,因为自己以“老二”自居,把所有团员当为“老大”,最后,皆大欢喜。我也深觉自尊、谦虚都是“老二”应具的特质。

记得名企业家张姚宏影女士说过:“我所以有今天的成就,是向多少人鞠躬弯腰才得到的。”对于她的肺腑之言,我引以为知音。

回想慈航法师曾说:“如果要人讨厌你,你尽可挺胸昂头!”西谚也说:“宇宙只有五尺高,要能容下六尺之躯,必须低些头!”

一九八九年,《佛光大辞典》荣获行政院全国图书金鼎奖。当我接过奖杯,心里并没有太多惊喜。因为这是很多人花费十年时间,不计报酬,不眠不休地从事这项工作,心甘情愿屈居“老二”,才能得到这份荣耀。

顾虑到贫苦的山区民众就医不便,一九八三年,我们首创“云水医院”,每天用车子将医护人员载往偏远的乡间,为贫苦的山民诊疗,而且为病患洗澡擦药,整理居家环境,做尽“孝子贤孙”的工作。因为做了卑微的“老二”事情,后来,慈容、慧龙、依融、绍觉、永胜等,陆续当选全国好人好事代表。


星云法师

一九六九年举办第一届大专佛学夏令营时,值戒严戡乱期间。承蒙救国团应允挂名“主办”,将团旗插满全山,我们才得以豁免政府干涉,使得活动顺利举行,嘉惠了许多大专青年,依空、昭慧、薛正直、古清美、尤惠贞等都是这一期的学员。在这里他们认识了佛法的可贵,后来对佛法都做了很大贡献。

当佛光山渐在国际崭露头角之际,有鉴于香港十分排斥出家人,所以只得把“佛香精舍”设在九龙的一栋公寓里,默默接引信徒,等到在红磡体育馆举办了几次大型讲座以后,时机成熟,我们才又成立“佛香讲堂”,广施法雨。

最近,香港最大佛教道场之一的“东莲觉苑”也聘请佛光山慈惠法师前去住持管理。这一切风云际会,岂是偶然得来?所谓“自助,然后人助之。”古德说:“要作佛门龙象,先作众生马牛。”

所以,当我听到有人称赞我创下了许多“佛教第一”时,心理真是惭愧极了。匮乏如我,只不过努力做一个“跑腿”的“老二”,将各种人、事、物结合在一起罢了。无论是建寺安僧,还是弘法度众,都是众人因缘成熟,感应道交所致。

因此我常说:“光荣归于佛陀,成就归于大众,利益归于常住,功德归于檀那。”往后这份福报能否延续下去,还必须靠大家共同努力,“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要光看到高高在上的“老大”,那些无名的“老二”才更伟大!

做个“老大”,能够领导群伦,固然很好;作一个“老二”,成就别人,也很伟大。历史上,项羽打天下,结果是刘邦得天下;陈友谅先自立称雄,南征北讨,后来是朱元璋统一大局,坐上王位。


星云法师

世事不必强求,因缘具足,自能水到渠成。当初,我自号“星云”,只想自我勉励做星云团里的一颗小星星,以一己微弱的光芒和其他星光互相辉映,光照寰宇。如今佛光已遍照五大洲,当年心愿已逐渐成就,印证了发心行道自能聚合善缘,其果报不可思议。

最怕的是自己说食数宝,不肯耐烦吃苦,连一点亮光都吝于付出,你不愿作“老二”,谁服气你做“老大”呢?

因此,我们如果想要展现成功的人生,必得先从“老二”做起,不强出头,随缘随分。如果能在服务奉献当中成就他人,在努力工作中实现自我,那么不管现在或将来是否能当上别人的“老大”,至少你已经做了自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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