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挟着豫南平原的寒气,掠过麦苗青青的田野,撞进村口。屋檐下挂起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穗子上的流苏像极了记忆中母亲掀开蒸笼时,枣花馍上颤巍巍的红枣。
西平冬季麦田
过年挂红灯笼
七十年代的西平农村,年味是从腊八开始的。灶火(西平方言中厨房的叫法)里蒸汽氤氲,柴火噼啪作响。母亲早早泡上大米、红枣、花生,熬上一锅腊八粥。蒸汽托着母亲系着蓝布围裙的身影,我们姐弟三个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腾的粥,猜想着今年父亲从部队回来时会带什么好吃的。
腊八粥
腊月二十三,祭灶的烛火准时亮起。母亲教我们念“上天言好事”,叮嘱我们少说话,生怕惊扰了灶王爷。灶糖是稀罕物,一年到头只能吃上一次。我们小心翼翼地将糖块含在嘴里,生怕化得太快。记得有一年,我和堂哥从他家偷了一块灶糖,怕被大人发现,贴身藏着,结果糖块融化,粘在肚皮和衣服上,洗也洗不掉,成了那年冬天最难忘的“琥珀”。供桌上香烛飘起的缕缕青烟,像是恭送灶王爷上天。那时的我们只觉得有趣,如今想来,那是对天地、对生活最朴素的敬畏。
腊月二十三祭灶
年前的灶火里,母亲和婶子大娘们忙得不可开交。发面在陶盆里膨胀出蜂窝,白胖的蒸馍顶着红枣在笼屉里列队,红薯豆包在蒸汽中弥漫着淡淡的麦香。菜籽油裹着丸子在铁锅里欢唱,裹着八角香气的油馍卷起了金边,猪肉白菜的饺子馅在案板上剁出欢快的鼓点。我们这帮孩子馋得口水直流,袖口上沾满了口水印。大人们带着我们赶集置办年货、扫屋子、贴春联,红纸黑字分外喜庆,整个村子都沉浸在忙碌的喜悦中。
待上锅的枣花馍
炸油馍
剁好的饺子馅
贴春联
除夕的鞭炮声在暮色中炸开,硫磺味的青烟漫过祖坟前的纸灰。祖先牌位前供着的饺子腾起袅袅白气,我们捂着耳朵看父亲点燃鞭炮。捡完自家没燃放的鞭炮,吃上几个饺子,便加入了满村飞奔捡鞭炮的队伍。裤兜里没炸的鞭炮烧出的焦糊味,挡不住孩子们的热情。弟弟手上的大黑血泡,成了那年冬天鲜亮的“勋章”。
捡鞭炮的孩子
守岁的灯芯像是催眠师的怀表,熬夜成了孩子们想坚持却又无奈的事。熬着熬着,我们便在迷迷糊糊中沉沉睡去,心里还惦记着新衣服和压岁钱。大年初一一大早,穿上新衣服,煮饺子、放鞭炮,先给父母磕头拜年。父母会给我们每人发一两毛钱的压岁钱,虽不多,却让我们兴奋一整天。清晨出门,踩着满街鞭炮的红毯,成群结队到长辈家里磕头拜年。
大年初一穿新衣服
大年初一磕头拜年
如今,年逾五旬的我离开家乡已有三十五年。无论在北京还是回平顶山陪父母过年,指尖抹过窗上的雾气,触碰到的总是老屋檐下那红色的春联。玻璃隔绝了北风的呼啸,却拦不住那年冬天的灶糖香——我和堂哥偷藏的糖块,早已在内心深处留下了永不褪色的甜渍。
站在异乡的阳台上,望着远处此起彼伏的烟花,听着智能音箱播报空气质量指数,楼下的孩童举着电子烟花棒跑过,蓝光映亮他们陌生的笑脸。恍惚间,我又回到了西平的那个小村庄,听见父亲在院子里喊:“快来,放鞭炮了!”
异乡璀璨的烟花
枣花馍的蒸气漫不过钢筋森林,城里的年夜饭再丰盛,终究少了那份烟火气;微信红包那些转瞬即逝的电子祝福,终究没能焐出母亲塞压岁钱时的温度。握紧手机的我突然明白:那些嵌在血脉里的年味,早已长成永不凋零的枣花,每当朔风起时,便在心尖上蒸腾出带着麦香的白雾。
只是,这样的年,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作者简介:河南省平顶山市人,祖籍河南西平,常住北京;国家级高级健康管理师,现任学职健(北京)咨询服务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九成九九(北京)信息技术服务有限公司联合创始人,自在观(北京)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合伙人,北京河南经济文化促进会医疗服务工作委员会副秘书长,全国老年友好社会促进工程办公室项目负责人,专注于国内外升学规划、就职就业、健康咨询服务。从事食品营销20余年,曾就职于清华大学企业家研修中心、《健康报》、《健康中国观察》杂志、中国食品药品企业安全促进会,多次参与健康中国发展大会、中国人口与发展论坛、中国慢病管理大会等国家级会议的组织召开。个人爱好:观花赏月览胜景,沐雨听风品仙茗,读书弈棋酌美酒,聆琴吟诗踏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