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天时间,可以去一下古鸡鸣寺。虽说有“南朝第一寺”的美誉,鸡鸣寺的名字却这样拙朴,令人想起旧日生活的场景。现实的情况却是,鸡鸣难得一闻,闻鸡起舞更是不可能;闹钟没有响,起床就晚了——然后,想去一趟鸡鸣寺。

到一座陌生的城市短暂停留那么一两天,对于写作的人,算是好事情。那些熟视无睹的事物,人总要保持一些距离才好。拉开一些距离,审视它,如同审视一幅画。南京这座城市好几年没有去,也有几位朋友在那里,甚少相见。这次到南京来,是应了朋友之约,除了原定的观看彩虹合唱团的行程,先锋书店想去看一看,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愿意去走一走,南京博物院更是值得逗留。但时间并不宽裕,出酒店时灵光一闪,想到去鸡鸣寺。

南京的鸭血粉丝汤,是可以顺路吃一碗的。打车到南昌路,有一家当地人推崇的小店,按图索骥前往,只见得店门紧闭。正自彷徨时,看见墙面上贴有一张告示,本店搬迁,前行一百米右转。再往前,到得江西路,果然有一家油条店、一家烧饼店、一家饺子店、一家羊肉汤店、一家鸭血粉丝汤店。

南京的鸭做成了盐水鸭,鸭杂和鸭血就做进了粉丝汤。粉丝汤店人头攒动,小小的店内座位不够,只好站着、挤着,等着前面的人吃完,腾出空位方得坐下来。小笼汤包上得慢,上得慢也是有好处,必然烫口。吃小笼汤包,必须烫口才行。从来只有人等汤包,不能汤包等人。汤包一冷,皮子变硬,那就没吃头了。热得烫口的小笼汤包上来,边吹边吃,吃着鸭血粉丝汤,吹着小笼汤包,生机勃勃。

对于日常琐碎之事,熟视无睹便感无趣,初来乍到方觉新鲜。鸭血粉丝汤店外头,有人将一辆自行车停在路边,自行车书包架上有两个鸟笼,鸟笼里各有一羽鸟儿,鸟儿羽毛翠绿,上蹿下跳。那老头坐在路边,稀里哗啦地喝一碗汤,碗上架着两根硕大的油条。

这是日常生活的瞬间。日常生活的生命力,在于奔腾不息。人活到一定岁数,终于懂得一个道理——一个人想要做什么事,只是跟自己有关系。一个人未来会怎么样,只是跟当下有关系。未来有什么好担心的,既然它都没有到来。倘若只是惦记着鸡鸣寺,就会忽略了眼前的鸭血粉丝汤。一个人,认认真真吃饭的时候,是最令人感动的。我听说一个故事,有个人去找仇人复仇,上得门去,看见仇人正在吃饭,专心致志地吃饭,吃得一脑门子都是汗。这人于是坐下来,安静地等待,等待对方慢慢吃完那碗饭。


复仇的故事,到这里应该结束了。未必事事都要有什么结果。我面前的那碗鸭血粉丝汤加了许多干辣子,吃得我也一脑门子都是汗。吃完出来,打车去鸡鸣寺。结果车子开了二十几分钟,司机将我送到一处山脚,说从这里徒步上山,就能见到鸡鸣寺了。我下了车,看了看天,天上有飞机飞过。又看了看时间,觉得鸡鸣寺到这里也可以结束。未必要有什么结果。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前一天,我还在杭州,在读几本书,《在西伯利亚森林中》《悉达多》《明亮的告别》。我还在校对一个书稿,进程到了100多页。我在夕阳西下时洗车,在傍晚时分登上火车,火车甚至都没有呜鸣一声,就开始义无反顾奔驰向前。在火车上,我接到电话,说下周有一项重要的工作任务。然后,我就在高铁上打开电脑。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工作太多了。我看了看车窗外的夕阳,夕阳通红,很是美妙。当我再一次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车窗外的夕阳已消失,旷野大地,暮色沉沉(我认真地想,新的一年里,我应该给自己减负)。


这晚,彩虹合唱团的演出很美妙。合唱曲目有《小溪》《扶摇》《晚祷》《上海的那头》《来自外公的一封信》《想要的一定实现》《下班快乐》,中场休息后是一组《生活瞬间》套曲。套曲的最后一首《我歌唱的理由有很多》。返场时,观众们都站起来,跟着音乐节奏跳动。这场演出的主题是“活在爱里面”。他们说:“我歌唱便是做梦,梦里有故事万种。”他们说:“躺着也一天,闲着也一天,爱着也一天,不如一起活在爱里面。”

腊月十九的夜晚,距离过年已经很近。我认真听完彩虹合唱团的演出,心里装了许多感动。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第二天会去鸡鸣寺,也没有想到去鸡鸣寺的途中,会去吃一碗鸭血粉丝汤。当然,我也没有想到,到了鸡鸣寺的山脚,因为时间不够而放弃,放弃鸡鸣寺之后,我会顺道在大钟亭公园不远的街角坐下来,喝一杯咖啡。咖啡椅摆在老小区的路边。我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天色很美。咖啡也很好喝。咖啡店的纸巾上,印着宋人王忠维的一行诗:“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这篇文章在这里应该恰如其分地结束。因为这句话太好了,我非常愿意把这句话当作春节的祝福送给你——愿你新年快乐,愿你活在爱里面;愿你日日是好日,愿你深爱如长风。

栏目编辑:郭影 文字编辑:王瑜明

来源:作者:周华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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