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大伯都病成这样了,您还是不肯去看看吗?」,宋文婷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又一次沉默地摇头。
二十年前的那场意外夺走了她的哥哥,也让两个家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然而在这个除夕夜,当母亲推开大伯家的门,看到墙上挂了二十年都未曾摘下的儿子遗照时,她终于潸然泪下,紧紧抱住了跪在地上的大伯。
01
那年腊月,省城飘起了鹅毛大雪。宋文婷站在瑞康小区门前,看着手里提着的两瓶五粮液,一时有些踌躇。不远处的六号楼就是大伯家,可她已经二十年没有踏进那个门槛了。天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是要把所有的往事都掩埋起来。
北风呼啸着掠过她的脸颊,父亲昨晚说的那番话又在耳边响起:「你大伯前两天来电话,说想过年的时候见见你妈,这么多年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和期盼。
宋文婷裹了裹羽绒服,深吸一口气。作为一名心理学副教授,她太明白放下和解的重要性。每次在课堂上讲到家庭创伤治疗的案例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家庭。那些年,她看着母亲日渐佝偻的背影,看着父亲在两边周旋时的无奈,看着大伯一家在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中渐渐沉默。
腊月的寒风中,小区里飘荡着饺子的香气。远处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还有大人们忙着采购年货的身影。街边的小卖部里,老板正在往门框上贴对联,红彤彤的春联衬着白茫茫的雪景,年味儿愈发浓郁了。
宋文婷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终迈开了步子。她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大伯母总会给她包一个大红包,还会做她最爱吃的糖油粑粑。那时的她还不懂事,只顾着跟着堂哥堂妹们满院子疯跑,放鞭炮,直到大人们喊着收拾碗筷准备吃团圆饭。
看着手中的礼物,宋文婷暗自下定决心。或许是时候了,是时候让这个家重新团圆了。毕竟,她深知伤痛和愧疚同样是一把锁,锁住的不只是一个人的心,而是整个家族的幸福。
02
一九九零年的那个夏天,永远定格在了全家人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格外炎热的日子,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田里的庄稼焦渴地等待着一场雨。
那天,十二岁的哥哥宋成阳跟着大伯去河边游泳。母亲陈秀芝原本不同意,可大伯说:「我看着呢,没事。再说咱村谁不会游泳?」母亲还是不放心,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往村口张望。
傍晚时分,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喊着让大伙去河边帮忙找人。那刺耳的声音至今还回荡在宋文婷的耳边。母亲的腿一下就软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河边,看见大伯宋建安浑身湿透,跪在河滩上嚎啕大哭。
河边的柳树依旧婆娑,可那天的阳光却刺得人睁不开眼。村里人打着火把在河里摸索,有人划着小船在河面上来回搜寻。暮色渐渐笼罩下来,终于有人喊了一声:「找到了!」可是已经太晚了。
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跟大伯家来往过。每次大伯母张月琴想来说话,都被母亲关在门外。大伯母就站在院子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父亲总在春节的时候劝:「秀芝啊,那是意外,建安哥也不是故意的……」可母亲只是摇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那段日子里,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大伯整日借酒消愁,大伯母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全白了。母亲把成阳的所有照片都收进了箱底,却每天晚上都要拿出来看一遍,然后偷偷擦眼泪。
03
二零一零年春节前,宋文婷接到父亲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嘈杂声,让她想起了老家那个永远热闹的电话超市。
「婷婷啊,今年我和你妈就来城里过年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有些激动,「你大伯最近身体不太好,你妈听说后,在屋里坐了一整天……」父亲说话时欲言又止,宋文婷知道,他一直在为这个家的裂痕而心痛。
村里的变化很大,老一辈的人渐渐变老了,年轻人都去了城里。父亲说,现在村里的年轻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每到过年才稍微热闹些。大伯家的老房子年久失修,墙皮都开始剥落了,可他们舍不得离开,因为那里有太多回忆。
放下电话,宋文婷望着窗外的雪景,心中已有了决断。这个春节,她要试试化解这个持续了二十年的心结。她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计划着春节的安排。厨房里还飘着午饭的香气,她想起小时候大伯母做的红烧肉,那味道至今难忘。
城市的生活节奏太快,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奔波,却常常忽略了最重要的亲情。宋文婷看了看桌上父母的照片,他们的白发不知不觉又多了些。她开始思考,如何能让这个家,在新的一年有一个新的开始。
04
推开大伯家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药味。大伯母正在厨房忙活,见到宋文婷,眼眶一下就红了。她赶紧擦了擦手,想说什么,却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厨房里煮着中药的砂锅冒着热气,灶台上还放着切好的萝卜。
「文婷来了?」大伯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快进来坐。」声音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透着一丝颤抖。
宋文婷走进去,看见大伯正靠在躺椅上看报纸。他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两鬓全白了。见到宋文婷,大伯想站起来,却因为腿脚不便,摇晃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已经发黄,照片里的成阳永远停留在了十二岁的年纪。
「大伯,您别动。」宋文婷赶紧扶住他,「我就是来看看您和大伯母。」她注意到茶几上摆着几盒药,还有一个体温计。大伯最近总是上火,血压也不太稳定。
屋子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只是添了些保健品和药物。大伯母泡了一杯热茶,手还在微微发抖。她看着宋文婷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愧疚,欲言又止。最后,她只是轻轻地说:「都怪大伯当年没看好你哥哥……」
05
除夕那天,宋文婷装作不经意地说:「妈,要不咱们去大伯家拜个年?」她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观察母亲的表情。
母亲陈秀芝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父亲在旁边帮腔:「是啊,建安哥身体不好,你就当看看老人家。」
厨房里蒸腾着热气,饺子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宋文婷继续说道:「前两天我去看大伯了,他们家墙上还挂着成阳的照片。这么多年了,大伯每次看到照片都会愣神。」
「我知道您心里难过,」宋文婷握住母亲的手,「但大伯这些年也一直活在自责里。您看,连成阳的照片,他都一直挂在堂屋正中间。每年清明,他都偷偷去上坟,只是不敢让您知道。」
母亲的手在轻轻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许久,她开口说道:「我不是怪你大伯,我是怪我自己。那天要是我坚持不让成阳去就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深深的自责。
父亲在一旁叹了口气,默默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宋文婷知道,这个家需要的不仅是原谅,更需要每个人原谅自己。母亲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06
推开大伯家的门时,母亲的手在发抖。屋里飘来一阵饺子的香味,还有收音机里传来的新年祝福。
大伯和大伯母都愣住了,随即大伯挣扎着要起身,却一个趔趄,直接跪在了地上。「秀芝,这些年,我……」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大伯母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却说不出话来。
母亲快步上前,扶住了大伯:「大哥,别这样。」声音已经哽咽。「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她说着,泪水模糊了双眼。父亲也上前帮忙,把大伯扶到沙发上坐好。
晚上,一家人一起包饺子。面团在手里揉捏,仿佛也揉开了心里的疙瘩。大伯母说起成阳小时候的趣事,说他多么聪明,多么懂事。母亲破天荒地笑了,她说:「是啊,那孩子从小就爱笑,像他爹。」
电视里播放着春晚,欢快的笑声和歌声回荡在屋子里。大伯家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映照出一片温暖的光。宋文婷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屋里其乐融融的场景,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这个冬天,不仅仅是春节的团圆,更是一家人心灵的春暖花开。
窗外的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但屋里的暖意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她想,有些伤痛或许永远无法痊愈,但至少我们可以学会带着伤痛继续前行,学会宽恕,学会重新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