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李庆 闫雯雯 李雨心 王越欣
2025年1月，时令小寒大寒，但海南充满春意，犹如东坡先生在这里写的词句“无限春风来海上”。“东坡大家讲”第二季走进苏东坡从政四十年的最后一站——海南。
东坡先生在海南三年，留下许多宝贵遗产。“东坡先生开海南教化之风，培养的学生姜唐佐成为海南第一个举人。”中国苏轼研究学会副会长、海南省苏学研究会理事长李公羽表示，经过长达8年的研究，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姜唐佐不仅是海南历史上首位举人，还极有可能是海南历史上第一位进士。
苏学专家不解：中举后“不仕卒”？
宋绍圣四年（1097），苏东坡被贬海南。在儋州，他开始讲学，为当地教育作出了巨大贡献。《琼台纪事录》记载：“宋苏文忠公之谪居儋耳，讲学明道，教化日兴，琼州人文之盛，实自公启之。”
根据东坡书信及相关史料记载，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九月至次年三月，姜唐佐赴儋州从学于苏东坡。苏东坡“甚重其才”，赞扬他的文章“文气雄伟磊落，倏忽变化”；人格“气和而言遒，有中州人士之风”。
“历史上没有姜唐佐的出生年月记载，但根据苏东坡的描述，以及姜氏族谱对他父辈经历的记载推论，他当时已经小有所成，年龄应该在三十左右了。只教了半年，东坡先生就说他去考试一定会成功。”李公羽说，东坡先生赠姜唐佐一句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并对他说：“异日登科，当为子成此篇”。由此可见，苏东坡对姜唐佐是非常看好的。
李公羽说，“当时海南没有考场，所以姜唐佐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在老师的鼓励下，北上考试。”
后有史料记载，姜唐佐赴广州参加乡试得中举人，举至京师。在中原拜见苏辙时，东坡已经终老一年多。苏辙为其作诗《补子瞻赠姜唐佐秀才》：
生长茅间有异芳，风流稷下古诸姜。
适从琼管鱼龙窟，秀出羊城翰墨场。
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
锦衣他日千人看，始信东坡眼目长。
姜唐佐得此诗作之后，史料不载，销声匿迹。《广西通志》载姜唐佐“不仕卒”。
姜唐佐中举之后为何再无音讯？他后来是否考中进士？姜氏有无后裔传宗？这些问题成为900多年以来东坡文化研究中的一大疑案。“按理说他条件很好，苏辙又专门补诗说东坡没看错人。按程序中举后第二年就可以考进士。为什么留下‘不仕卒’而彻底销声匿迹了？”李公羽说，很多年来，这个问题都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一块石碑开启全国调查 姜唐佐或更名
位于澄迈老城镇国社村封平约亭里的《封平合都宾兴捐赀碑》上有姜元熹、姜唐佐伯侄二人的名字。
2016年，李公羽在海南省澄迈县大丰镇大丰村考察时，得知“封平约亭”内有清咸丰二年（1852）刻立石碑，记有“唐佐”二字，遂多次前往，作详细考察。碑上刻有“国社村”、“进士姜元熹、赐进士唐佐”等字样。
“姜元熹是姜唐佐的大伯，在原籍福建考中进士，仁宗天圣二年（1024）进士，放官任镇江太守。晚年与两个弟弟一起，落户海南。这是在族谱中有记载的。赐进士也是进士，宋代进士及第即可放官入仕，这跟此前记载的他中举后没有入仕就去世了，是完全不同的。”李公羽在读碑调查同时，多次到访澄迈县老城镇国社村，查阅大量史志文献，并赴河南郑州、开封等地广泛查阅大量不同版本的姜氏族谱，探寻并撰写姜唐佐中举之后事略。
古代科举，因不同朝代不同皇帝，有不同的制度安排。在北宋中期，三年一考，分为三甲登科：第一甲，即前三名，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进士及第”，也称“赐进士”；第二甲为赐进士出身，往往有三五十人；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可能有四五百人。三甲都是进士，吏部也登记为进士。民间习惯上称第二甲为“赐进士”。咸丰时期中原信息传到海南澄迈，大丰村碑刻“进士姜元熹、赐进士唐佐”是有依据的。李公羽进一步介绍说：《宋史·本纪》载：徽宗于崇宁二年（1103）三月“亲试举人，赐霍端友以下五百余人及第有差。”“三月癸卯，赐进士及第、出身五百三十八人。”
通过国社村村民、80多岁姜维民老先生的协助，李公羽与湖北恩施的姜氏后裔取得了联系，发现了《姜氏合族谱序》，该族谱由天水堂承印，共收明清时期姜氏族谱序言八件，相关内容最早可追溯至明嘉靖十八年(1539) ，最迟为清同治二年（1863）。
清末“天水堂”版《姜氏族谱》中《姜氏合族谱序•源流引》一文，有关姜唐佐考上进士的记载。
李公羽发现，其中一人与姜唐佐经历几乎一模一样，但他的名字却变了——姜曦：字仕暹。族谱记载：“曦公于徽宗崇宁二年登进士第。颖滨苏辙赠其诗。”其祖辈“咸诣阙命捡点赵校阅于桄榔寺，举入琼州学，占籍珠崖。”曦公于“大观中仕至殿中侍御史，因艰嗣，乃致仕，归祖贯。”这位从琼州来的学子“登进士第”后，于1107年至1110年间，仕至殿中侍御史，主管殿廷供奉仪式，从七品下。
多地族谱印证 姜曦可能是姜唐佐
“家谱未必靠谱”，这是很多人的共识。李公羽也曾对“姜曦”的身份持疑。
2017年开始，经过多年的搜寻，李公羽又寻到了湖南、江西、福建、河南等地姜氏族谱，分别都记有“曦公”或祖上曾经“阅于桄榔寺，举入琼州学，占籍珠崖”的经历，并于崇宁二年登进士第，“赐进士”。
“目前发现的各地姜氏族谱，是明清或民国不同时期的，多是世代传承续写，难能相互传抄，文字表述虽然有出入，但对于姜曦身世，特别是他在海南受教于东坡，在汝阳苏辙补诗等内容，基本一致。”李公羽说，“这些不同地区、不同时代的姜氏族谱共同印证，确实有一位叫姜曦的人，跟姜唐佐来历几乎一模一样，最终考上进士。”客观上，这是一个穷乡僻壤、家学传承、名师指点、自学成才的相当励志的人物。
图为琼山县志中有关姜唐佐的记载。
“这几年我们又在多处文献记载中，陆续发现了姜唐佐考中进士的线索。比如孔凡礼《苏轼年谱》，《琼山县志》等，都曾记载有唐佐登崇宁二年进士。”李公羽介绍，根据史料记载，元朝至正年间（1350年左右），琼山县当地主官选了一处尖秀如笔的峰顶，兴建雁塔，纪念姜唐佐最早“登第得名”。海南文化学者考证，塔峰旧址在今海口市海府路与红澄湖路中间原塔光陶瓷市场内。“琼山为纪念姜唐佐而建塔，并命名‘雁塔三元峰’，也暗含唐佐三试命中。”
敖铣作《潮沙姜氏旧谱序》中也记载曦公崇宁二年进士及三子情况，并称“此河东之姜氏”。
为何更名？或与元祐党人遭打压有关
“相关史料、族谱和石碑可互为补充，互为佐证，考论姜唐佐中举之后的史实基本清楚。”李公羽说，姜唐佐更名，与当时朝廷疯狂打压元祐党人，苏氏及门人子弟多受牵连有关。
李公羽介绍，崇宁二年，正是徽宗极力清理元祐党人的巅峰时期，此间查禁、收缴、焚毁与苏东坡相关文稿、印板、碑碣乃至查处人和事，无所不用其极。黄庭坚被强令停职，直接除名，并限制居住，实施“编管”。甚至元祐期间东坡在杭州付出家有资金建立的重大民生医疗项目“安乐坊”，也责令改名。
图为李公羽等专家在海南澄迈老城镇国社村考察。
李公羽认为，在此背景下，姜唐佐为了不受牵连和影响，也为不辜负恩师东坡的栽培与期望，极有可能更名后再参加考试。
根据多地族谱记载，姜曦后来提前致仕（退休），回归祖籍澧阳——今湖南省常德市澧县，于此续娶都总管王元定之女，生子三，琬、琰、理，均有所成。特别是三子姜理，才兼文武，绍兴二年（1132）为宋高宗“执金吾”，负责保卫京城和宫殿，地位很高。
尽管中原多地族谱所载姜曦与广东、海南多种史志所载姜唐佐名字不符，但所载后裔与今海南省澄迈县老城镇国社村姜元熹及后世祖孙，承继辈份，一脉相承，实相吻合。
“近些年学界一般认为姜唐佐是海南史上首位举人，符确是海南史上首位进士。”李公羽说，“通过近些年获取的各项佐证，使得姜唐佐‘赐进士’的碑文记载，有了更充分的依据。当然仍不排除史料中确有一些不相吻合甚至矛盾的地方，比如姜唐佐祖辈的姓名等，都还需要更多的文献或考古资料作支撑，需要更多的时间作考证。但无论如何，这对东坡文化的研究传承，对学习姜唐佐尊重恩师、刻苦向学、肇破天荒的精神，都是有价值的！”
图由受访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