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华庭
在生活的琐碎缝隙中，偶然于喜马拉雅平台聆听《欧阳海之歌》的播讲，往昔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当听到欧阳海梦中捉鱼，为给虚弱母亲滋补，以利母亲有乳汁喂养妹妹时，记忆瞬间被拉回至半个世纪前那个静谧的深夜。在老家那质朴的南堂屋，我第一次翻开《欧阳海之歌》，封面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欧阳海以钢铁般的意志和伟岸身姿奋力勒住受惊战马，那无畏的气概直击人心。
那时的我，刚上三年级，识字不多，阅读之路磕磕绊绊，只能跳着挑选易懂的部分阅读。幸运的是，欧阳海梦中捉鱼的章节文字平实优美，读起来顺畅自然。书中对环境的描写极为生动，大雪纷纷扬扬，将世界染成一片洁白，乌鸦在寒风中凄厉嘶叫，瘦弱的小树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断。保长与村霸的横行无忌，让村民们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恐惧之中。这些细致入微的描写，如同一幅立体的画卷，将主人公艰难的生存环境鲜活地展现出来。也正是这段文字，像一颗温暖的种子，在我心底生根发芽，让我铭记至今。
在南堂屋的悠悠时光里，连环画和小人书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它们价格亲民，只需几分钱便能拥有一本，我如获至宝般陆陆续续收集了许多。八大样板戏系列的连环画更是更新频繁，每有新版推出，就如同一场盛大的节日。我和发小们怀揣着激动与期待，第一时间抢购，然后迫不及待地奔赴南堂屋。我们围坐一起，兴奋地分享着手中的新书，争论着哪个版本的画面更精彩，人物刻画更生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欢笑声、讨论声在南堂屋中回荡。犹记得我买到的那一版《智取威虎山》，它就像一颗璀璨的明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书中杨子荣与座山雕斗智斗勇的场景，被描绘得惊心动魄，每一幅画面都栩栩如生，仿佛将我们带入了那个紧张刺激的战斗现场。大家争相传阅，爱不释手，沉浸在精彩的故事中无法自拔。
南堂屋读书在不断延展。在这里，我曾邂逅一本大开本的书，它的封面如绿宝石般散发着神秘而迷人的光泽，比我平日里使用的课本更大更厚。当时年幼的我，虽未过多留意书名，却被书中精彩的内容深深吸引。其中一篇《闳美的诗篇 崇高的情怀——纪念伟大现实主义诗人杜甫诞辰xxx年》，“闳”字如同一道谜题，让我困惑不已。我带着满心的好奇跑去问老师，老师耐心地为我讲解，还贴心地说如果记不住，理解成“宏”字也可以。
这篇文章通过对“三吏三别”“秋兴八首”等经典作品的深入剖析，让我初次领略到杜诗的博大精深，感受到杜甫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洞察和对人民苦难的深切同情。这本书的后半部分，一篇赏析岳飞《满江红》的文章同样让我心潮澎湃。虽然那时的我并不知晓“靖康”是宋朝的年号，但“抬望眼，潇潇雨歇”这样豪迈而又深情的词句，却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对古诗词热爱的大门。
此外，书中还有纪念李白等伟大诗人的文章，让我对古代文学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大学期间，我凭借着对这本书模糊的印象，多次在图书馆的书架间徘徊寻觅，渴望能再次与它重逢，然而，由于书名的缺失，始终未能如愿。但那段在南堂屋与它相遇的时光，却成为我心中永恒的美好回忆。
岁月流转，南堂屋也在时光的侵蚀下渐渐显露出沧桑的痕迹。七十年代初，南堂屋北门两侧开始出现倾斜，仿佛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在风中摇摇欲坠。为了守护这座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屋子，用粗壮的洋槐树桩支撑起倾斜的墙壁。尽管如此，每次走进南堂屋，看到那摇摇欲坠的墙壁，心中总会涌起一丝担忧。
1974年的春天，为了理顺祖宅分家遗留的问题，南堂屋与北堂屋迎来了重生的契机。重建工程在春雨的洗礼下艰难展开，频繁的降雨让工程进度一再受阻，原本一个半月就能完成的农村草屋建造，这次却持续了近三个多月。在那段日子里，一家人挤在狭小且烟熏火燎的锅屋里，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心中却充满了对新屋的期待。
在翘首以盼中，南堂屋与北堂屋焕然一新地呈现在眼前。庭院里，阳光洒落，映照在崭新的墙壁上，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南堂屋的东面，用实墙隔出了一个温馨的单间，明亮的玻璃窗和玻璃门，让阳光倾泻而入。山墙上，用木板精心搭建的书架，仿佛在等待着知识的入驻。屋内还添置了崭新的洗脸盆，一切都显得那么整洁而温馨。母亲微笑着对我说：“这个房间以后就是你的书房了，你一定要用功念书”。母亲殷殷期待，我也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在自学、补习，全力冲刺高考的那段紧张而又充实的日子里，南堂屋的灯光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每天夜晚，当家人都已进入梦乡，我依然与功课鏊战。有时，学习到深夜，母亲会悄悄走进书房，手里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豆芽汤，汤里盛着两个荷包蛋，再配上两张细粮煎饼。在那个缺粮少油的年代，一个月也难得吃上两个鸡蛋。那碗豆芽汤，给予我无尽的力量和勇气。
如今，回首往事，四十五年前的那段时光仿佛就在昨天。我在南堂屋的灯光下，完成了人生中一次重要的跨越，踏入了大学校园。南堂屋，承载着我童年欢乐、少年梦想和青春奋斗的屋子，它的每一寸空间，无不见证我的读书时光。那里的夜晚，留存着珍贵的记忆。每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时，只要想起南堂屋的灯光，心中便充满了力量，它让我相信，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崎岖，只要心中有光，就一定能够走向理想、走向未来。
2025.01.21 于沪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