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上海的年夜饭

年夜饭的氛围，总的是融洽的，欢快的，幸福感满满的，尽欢而散的。

庄毅摄

今年的元旦和春节离得近，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早在元旦之前，上海的宾馆、酒楼、大饭店乃至不少中档大厦里的饭馆，都推出了年夜饭，品种繁多，格调不一，突出各自菜肴的特色，吸引着路人。

年夜饭啊年夜饭，在我们这一代人的青少年时期，是家庭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进入腊月中旬，年夜饭已经成为邻里间的一个话题。首先说到的，就是鸡、鸭、鱼、肉四个大菜要配齐。所谓配齐，就是鸡鸭要整只上桌，鱼要整条端上来，肉至少得是一锅的红烧肉，或者是一整块做得红亮晶莹的东坡肉。其实是不是苏东坡当年的做法，人们不会深究，人们要的是苏东坡这个大文人的名气。长大后经常出差，几乎走遍了全国所有省份，餐桌上吃到的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红烧肉各有各的烧法，菜色形状和味道迥然不同，食客也从不深究，要的是苏东坡的名气，只要是道道地地的肉就行了。如若老家有人来，带了家乡的活鸡活鸭和新鲜的鱼，更是会引得邻居们热议。

四个大菜有了，年夜饭的主要食品似乎已经有底。其余的菜肴，就得由女主人各显神通了。宁波人有宁波人的规矩，苏州、无锡、常州、扬州、镇江各地定居上海的家庭，都有各自家庭的特色。总而言之，在四个大菜的基础上，起码要有四个冷盆、四个热炒，加上两道点心和汤。点心里最好要有糕，寓意节节高，来年全家人都能往高处走。汤呢，经常以一只大砂锅端上来为代表，里面蛋饺、粉丝、咸肉、肉丸等配料丰富多彩得数不过来，说是汤，其实菜比汤多。汤不够了可以加，边加边吃。当然，年夜饭少不了酒，上海那时没什么好酒，七宝大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推出的高度白酒，神仙大曲是八九十年代红过一阵子的白酒，但是酒质酒体酒味都不能和以茅五汾为代表的白酒相比。但是上海人独辟蹊径，说我们不爱喝白酒，我们的文化是喝黄酒，古越龙山、女儿红、加饭酒、善酿包括后来改良推出的石库门黑标和红标。只要是酒就行，在这一点上，上海文化也发挥着一点自我安慰的作用：不要那么讲究嘛，将就一点就行了。

周馨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海年夜饭的话题。现在全家人相聚，只要是老少几代，能够有七八个人，都到饭店里去聚。有老人在的，老人发话；老人不在的，就由兄弟姐妹中的老大召集。也有例外，那就是几兄妹中最有出息的那一位出面召集。自然也由他买单。所谓出息，无非三种：一是做生意、办实业发了财，吃顿饭对他是毛毛雨。二是事业有成，收入不菲，平时忙忙碌碌，兄弟姐妹少见面，出头召集。三是当了官的，出面相邀兄弟姐妹团圆，在尽情吃喝之间放松身心，享受幸福的亲情。在吃年夜饭的场合，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情绪都可以发泄，什么牢骚都可以发一发，都是亲人。至于菜肴，那已经不是主要的了，所订的饭店有啥特色菜和新品或名菜，就订什么菜，请客买单的人不会在乎。酒也讲究起来了，九十年代我调回上海那几年，兴的是五粮液；茅台酒么，难买。记得我调回上海时，茅台酒当年的一把手邹开良遗憾地对我说，这么大的上海，茅台的销量不足100吨，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现在呢，我问茅台集团，他们说今天的上海人接受茅台酒了，上海市场我们供应1100吨酒，苏浙两省的酒还时常往上海送。故而茅台酒在今天的年夜饭餐桌上，也成了主角。一年忙到头，总得吃得丰盛点，喝得讲究一点。所谓讲究一点，在上海话的内蕴中就是要最好的。

年夜饭的氛围，总的是融洽的，欢快的，幸福感满满的，尽欢而散的。当然也有在饭桌上酒醉后失态的。不过都是至爱亲朋，睡过一晚，春节相逢时，一切也就过去了。

上海人曾经的年夜饭，团聚总和守岁连接在一起。吃饱喝足了，一大家人坐在一起，仍不会散。老规矩是要过了半夜12点，才去入睡。为什么呢？过了12点，就是迎来新的一年。清醒地迎来新的一年，据说也有吉祥如意的蕴含。坐着干什么呢？嗑瓜子，吃花生，还有五香豆，当然少不了糖果。糖果是给孩子们吃的。过年的糖果一定要选糖纸五颜六色的，为的当然是悦目。其中的大白兔奶糖更是点睛之笔。

杨建正摄

大年夜，白天忙不过来的家长会选择在年夜饭之后的这段空档时间，炒瓜子炒花生，瓜子分成南瓜子、西瓜子，还有香瓜子，炒得喷喷香，趁热端上来，让坚持守岁的老人、小辈们边吃边聊。忙进忙出的家长还会把大年初一早餐、午饭、晚饭的菜肴准备好。真正到了大年初一，得尽量少做一点。其间的寓意是家庭里一年到头都丰衣足食，不但事儿得少做，连地也不能扫。半夜之前，还得把家里的清洁卫生打扫一遍。老人们说大年初一到初三扫地，是会把来年的财运扫出去的。提倡过革命化春节的那些年里，说这是封建迷信，得像“四旧”一样破除。发展到今天，这样的意识已然淡化了。年夜饭也不像原来那么讲究了。吃吃喝喝已是次要的，但聚会活动还是要有的。不但家庭成员之间的聚会还是在延续，连同一单位和本单位业务交往密切的部门，都得借吃年夜饭的名义聚一聚，为的也是联络感情，增进友谊。

上海的年夜饭，随着过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又提上了议事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