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当年我从部队退役回到宾阳后

图片来源：宾阳印象AI

珍藏在笔记本里的往事

陈　维

在我书房写字台的抽屉里珍藏着两本笔记本，一本记录我在担任村公所干部一年多里为村里群众所做的一些事和组织本片北门队群众召开各种会议的时间内容、决策的事项，各生产小组参加会议的人数，以及每次集体劳动的出勤人数，缺了谁、哪个迟到了，如今本子上仍然一目了然；一本是我在书店里购买类似学校老师常用的备课本自制成表格，登记北门队各户户主姓名、家庭人口、耕地面积、预领甘蔗种苗款和种植亩数、领取奖励肥料包数，分派杂优种子斤数、金额等情况。备课本大于常用的记录本，非常便于造册登记数据类的内容，从未学过会计、统计的我以物之长补己所短。这两本发黄的笔记本是我人生岁月的沉淀，也是我追梦前行路上本色与初心的印记。

那是一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在部队服役了四年多的我奉令退出现役，返回家乡明新村，本来按照时间，我是要到一九九一年三月才正式退出现役的，但由于国家征兵时间先是从一九八九年由冬季改成了春季，试行后不利于强化新兵军事体能训练等诸多原因，一九九○年下半年又由春季改为冬季，士兵退役也随之改变，所以我提前三个月返回了家乡。那天，我拿着部队团政治处开给我的党组织关系介绍信先是到县委组织部报到，县委组织部又将我的党组织关系介绍信叫我顺便带回交给大桥乡党委，乡党委再将我的党组织关系转回明新村公所党总支部。村公所党总支部书记陈乃昌见我的党组织关系已经转回到村公所，得知我已从部队退役回来，心里既喜又忧，喜的是村党组织又增加了新鲜血液，而忧的是我虽然努力了、奋斗了，但“跳农门”的目标还是没有实现。

陈乃昌支书与我虽然不同一个生产队，他在东门、我在北门，但是同姓，按照族上班辈，我得叫他二叔。他基层工作经验丰富，为人正直，乐于帮人。一九七六年五月，一纸命令便将年仅二十来岁的他从民办教师的岗位上转为村公所定工干部。明新村公所管辖明新、太平、合兴、邓岭四个自然村，合计四千一百人，其中明新自然村两千四百多人。四年多前，担任村民兵营长的乃昌二叔对我就十分关心，我应征入伍，就是他领着我去参加体检，为我填写政审表格和写上过硬的政治思想表现才得以实现的。我记得体检那天，他带领我们一帮后生人踩着自行车从村头出发，一路一骑绝尘往前冲。如今，一转眼就过去四年多了。

在村公所办公室，乃昌二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十九岁就加入了党组织，是全村公所最年轻的共产党员，又是退役军人，现在乡党委正在增加任命一名定工干部，职务是担任村公所治保主任，要求各村公所尽快物色人选上报拍定，根据村公所干部分布和实际需要，经村公所党总支部研究计划上报你，希望你能够听从组织的安排”。随后，他又接着说，北门队自分田到户至今十多年来，从没有人出来担任过村公所干部，群众的思想原来是最先进的，不管是夏粮入库，还是水费征收等工作，都是率先完成，这几年由于缺乏村干部带领，加上平时的工作主要是由他兼顾去抓，顾及得不全面，所以群众的思想和行动落后了不少。乃昌二叔这么一说，我微笑着表示感谢，也就同意了。说实在话，当时我真不想呆在村公所，县乡两级政府给予村公所干部每月工资仅六十元，平均每天两元钱，待遇相当低，自己也想趁着年轻，到地处改革开放前沿的珠三角经济特区闯一闯。

征得我同意后，他按程序向大桥乡党委上报。从部队回来一个多月后的正月初四，村中心球场的春节篮球赛事还在进行中，乃昌二叔便叫我到他家商谈发动群众种植甘蔗的事情，他说上级要求很紧，春节一过就全线开展大种甘蔗，北门是全村、乃至全乡种蔗最落后的生产队，全队产量不到一百吨，而其他门、其他村多的有两三千吨，少的也有数百吨、上千吨，你要马上担起责任，发动群众种蔗，种苗钱由大桥糖厂先预支，说着他从包里拿出到糖厂领回的两万元预付种苗款转给我，并说你的干部任命春节一过就下来了，要干工作先。

从乃昌二叔家回来，我马上主动去找队里的黄子芳、黄育善等老党员商量发动群众种蔗的事情。当时北门队共有党员八名，都是七十年代及以前入的党，八十年代后无一名新党员。几名老党员见我主动去找他们见面，谦虚又诚恳，他们都建议先开个群众大会，向大家讲要求、讲政策、讲好处。根据老党员们的意见，定好开会时间后，我即去找当年轮流到管事的九名生产小组长通知本组户主于正月十二日晚上在原生产队记分屋开会，当晚，我还特别叫乃昌二叔到场压阵。会上，我开场简要讲关于种植甘蔗的要求和好处后，即转由乃昌二叔唱主角，毕竟我对农村工作事务还很生疏，话语也多不到哪，敢组织群众开会已算不错了。乃昌二叔接话后，首先向与会的群众讲明上级将我确定为村公所干部、具体负责北门片工作的决定，接着他言简意赅，条理清晰，信口开河将发展甘蔗种植的奔头、好处讲得头头是道，令与会群众心服口服，会议取得了初步的预期效果。

会后，各户主争先恐后到我处领取甘蔗种苗预付款，种一亩甘蔗需要种苗0.7吨到0.8吨，每吨种苗价格与入厂的糖料蔗价格基本一样，取种苗预付款多，其种植面积也多，待甘蔗入厂时再扣取预付的种苗款。我用早已买回的备课本画线制表造册，对各户的基本情况及领取种苗金额进行精准登记。

两万元甘蔗种苗款对现在来说并不算多，但在三十多年前算是一笔巨款，那时也不像现在刷微信或者转入卡号就可以了，而是要现金在现场支付。领取款时农户还要在自家款额的表格上签名、盖上私章，并按上手印，以示负责。一分钱就是一份责任。那时乡下农村没有专门放钱的保险柜，为了安全起见，我谨慎的将部分农户还没来得及领取甘蔗种苗款的余款拿到自家房间二层栏上的谷缸里藏放，待农户来领取时再架梯子爬上去取下来分发，如今想起来还有些好笑。

各农户领款回去后马上进行备耕，当年春季北门群众利用白庙岭、肉眼岭、简罢岭、石排畬、龙骨园、体畬坡和沙古垌高坑田种植甘蔗达三百多亩，取得了大翻身的好效果。

为了坚定农户信心，正月十六刚过，我又带领九个生产小组长组织群众义务出勤出力，突击一个星期，从底山拉回山泥维修回填从村口到白庙岭、肉眼岭和简罢岭凹凸不平的耕作区道路近两公里，让群众吃下了道路通、好拉蔗的“定心丸”。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八日，乡党委任命我为村公所定工干部、担任治保主任的文件正式下发到村公所，这让我干工作更加充满动力。

根据县乡政府制定的种蔗奖励政策，我又于二月下旬到大桥糖厂拉回两车二十多吨的复合肥分发给农户使用，各农户见我拉回肥料，还没来得及卸车，提前来到的农户当即争相爬上车卡抢卸肥料先“占”为“己有”，两车满满的复合肥一下子全部被卸光，我即对各农户放靠在屋墙边的肥料包数进行现场登记，记好数目后才能拉回家壅甘蔗。看到群众对发展甘蔗生产如此热情，自己觉得就是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除了发动群众种甘蔗，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推广杂优水稻种植。由于那时还处在计划经济时代，政府向农民伸手“要”的多，给予的少，以致在群众中有一种“政府叫蹲我们就站”、“政府叫站我们就蹲”的不良说法。再者，就是部分群众的思想还比较守旧，对政府倡导的新生事物不主动接受，加上个别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放风说种杂优产量比那时流行的双季、白谷产量低，因此给杂优水稻推广带来了极大的阻力。

为推广好杂优，我与乃昌二叔将乡政府送来的杂优稻种装上两轮人力车，沿着北门队街道逐户上门分发，他负责称谷种，我负责登记和送入农户。每到一户门前，就用杆秤现场称谷，大户种二至三亩，小户至少要种一亩；种一亩需三斤种子左右，每斤两元七角，钱等到七月再上门收取。称好谷种后，有人在家的现场交代户主，没有人在家的，就写个字条把种子斤数和浸种要求标明，放入种子袋内。还有，对送上门的杂优种子，思想开明的户主，微笑着接纳，个别不愿意种的农户则板着脸说：“我就是不种，你们一走，我就拿去喂鸡。”每到一户称谷、登记，加上解释和宣传前后花十五分钟左右，送一百多户下来花去时间近四个钟头。现在我们吃上的香喷喷的优质米饭，包括应用的水稻旱育稀植和抛秧技术，当初就是像我们这样硬着被骂的头皮去推广的。

时间进入四月，风和日丽，往年这个时候已基本完成春插工作，进入到了田间管理阶段，而这年从立春起雨水就少得出奇，上游清平水库已严重缺水，排放出来的水不够新桥、芦圩、宾州和新宾等沿线的村庄抢抽灌溉插田。明新村地处清平水库尾灌区，北门队水田又处在村里的最尾处，过去旱情多发生在每年的九、十月水稻抽穗期，春季出现旱灾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自三月下旬以来，一些行动快的生产队已组织群众拿抽水机到上江抢抽水回来抢插，但由于总体水源不足，江水全都抽干了，全队也只能插得一百来亩的水稻，插下去后没有水灌溉亦成一个大问题。

刚从部队退役回来三个多月的我，本来雄心壮志，计划种甘蔗、发展优质稻和搞多种经营，与乡亲们大干一场，谁知眼下连种地的水都没有，全生产队仅抢插得一百二十亩左右，还有三百多亩无法插。而我本户也只插得新圳旁的五分多地，幸好肉眼岭旁的七分八厘地改种了甘蔗，其它大垌和龙勾垌两亩多水田全部“挂空”，真是怒不可遏。

面对旱情，北门队群众纷纷自力更生，单兵作战，深挖田头窝抗旱，以确保插下的田禾能够活下来，那一年凡插上水稻的农户在自家的田头基本上都挖有一个田头窝等着地下水渗来，水多之话用戽斗直接斗到田里灌溉，如果水少则用水桶担到田里淋禾。

作为一村之主的乃昌二叔责任更大，他既要抓好全村公所各村的抗旱工作，又要兼顾明新村各个门队的大事小事。“决不能坐等天下雨”，他与我们商量后，从县水电局请来了曾、廖两位工程师找地下水源，然后组织群众开挖。曾、廖两位工程师来到后，通过用探测仪探测和现场观察水路走向，确定在村老井旁还有一个流量较大的泉水口，比现在老井出水量大。老井是村里的先辈于旧社会找到的，经过近年来多次扩建，出水量能达到四寸抽水机的抽水量，现在是村民全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往外抽水灌溉，能保得一亩算一亩。

我趁着曾、廖两位工程师停顿间隙，与老党员黄子芳叫他们顺便到北门田垌帮找水源，他们走了几个位置后，认为在北门柳思坡垌罗英才户的水田下可能有出水点，群众得知后异常兴奋，当晚即开会决定，每天每户出一工，开挖地下水源灌田抢插，成功后按占用面积集体补偿给罗英才户，于是从四月中旬开始，全队群众轮流上阵挖掘。那时不像现在用挖掘机上场，全凭人力用锄头、铁铲、铁镐和泥箕开挖。连续奋战了半个月，挖到了十米多深却滴水不见，大家又泄气了。

大桥乡因天旱凡处在水库尾灌区的村庄都有百分之六十至七十的农田无法春插的灾情引起了上级的重视，县人大副主任韦春林作为县工作组领导来到大桥后，在乡党委副书记张庆忠的陪同下，深入北门队察看灾情。我正在柳思坡垌罗英才户的水田里带领群众挖土找水源，污泥满身。为两位领导带路的其中一名群众急忙跑来告诉我，我正想起身走去迎接他们，但他们的步伐也快，一下子就走到了挖掘水源的现场。我当即把眼下的旱情和群众的盼望及决心向他们作简要汇报。两位领导放眼望去看到北门与新宾三韦连片的数千亩水田一片干涸，无水开插，忧心忡忡，神情凝重，但又鞭长莫及，无可奈何，能做的只有口头支持和鼓励群众了。

五月二日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刚吃过晚饭，正在门前坐，老党员黄子芳匆忙赶来告诉我，他说上江有大水回来了，叫我马上组织人员上去抢抽水回来灌田。原来身为党员骨干的黄子芳对灾情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自天旱以来，不管有多忙，每天都要往上江跑一趟，看一看上游是否有水流下来。

事不宜迟，我当即叫上九名生产小组长和几个青年骨干带上手电筒，将队里的六寸口径抽水机和十二匹马力柴油机装上手扶拖拉机急速往上江赶，约十多分钟到达庙屋桥头，卸下所有设备，大家三下五除二合力将设备扛到距庙屋桥头约六百米的上江圳接大托坝的渡口装机抽水。在扛设备过程中，绝大多数都很顺利，唯独十二匹马力柴油机最难扛，主要是该柴油机体积大、重量重，达二百多斤，加上上江江基路面小，四人一头两人扛受到脚步制约发不了力。为了抢时间，我与黄青善六哥两人咬紧牙齿硬是坚持撑着扛住柴油机一步一步往渡口走，前后二十分钟才到达渡口，随后大家既合作又分工装机，约一个小时左右发动柴油机带动抽水机，水终于从抽水机管口喷涌而出，流回北门的田垌，当晚我同几名骨干露宿渡口看守设备，几名组长则组织群众守水和分水，如此劳作，真是水贵如油。天亮后我看到，其实并不是大水回来了，而是上游的一些村庄灌足水田后流下来的漏水，抽到下午三点多钟已全部抽干了。

我不甘心，叫各小组长通知本组每户出动一名劳力沿江往上疏通，大家疏通到仁义江上游七里段时，见到井岭、三保、龙降等村的田禾一片青绿，特别是三保、龙降凭借两口天然形成的地下泉水，建成了电灌站，安装十二寸口径的大型抽水机抽水抗旱早已完成了春插任务，有几个户主即走来向我建议去找三保村干部商量，买他们的水回去抢插，提到买水即出现了较大的分歧，也有几个户主直接说，买水回去不太现实，主要是沿途回去太远，别的村民见到江上有水回来，即抬来抽水机抽水灌田不好强行管理，因为江是公共的，大家想了想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各个门队自我找水源及买水、抽水都失败后，乃昌二叔又决定集中力量开挖老井旁的泉水口，要求每个门队每天派出四十工，合计一百多工连日奋战，挖到第十天时，发现了少量的渗水，老村长张天官即决定增加一台小型抽水机将渗来的水及时抽走，以减少对挖土的影响。在村干部的表率带领下，大家继续合力奋战，挖出了直径十五米、深十一米的大坑。

为探明井下情况，张天官老村长砍来一根长约四米的栏杆竹将一头削尖，叫在下面挖土的人员采取力压急冲的土办法，往下探看还有多少米才能挖到石头，因为挖到石头后沿着石缝寻找泉水口，希望就更大。经不断用力压冲竹签，底下的人员报来还有两米左右就挖到石头了，这时已是六月一日中午。

此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下起了大雨，大家马上收工躲雨，到了下午雨越下越大，晚上还继续下，第二天各门队田头已经积水，上江也出现了流水，旱情终于解除，明新村各门队挖井找水抗旱抢插保苗行动宣告结束。

因早稻插秧已错过季节，北门队未能插的三百多亩水田提早转入晚造备耕，争取早稻损失晚稻补。另外，年初开春时利用畬地和高坑田改种甘蔗的地块受旱影响不大，蔗苗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可谓是“歪打正着”。个别没种或种少的农户拍着大腿大呼错过了种蔗的机会。

一九九一年六月二十五日，乡武装部长黄建永受县人民武装部委托，专程来到我家找我，说县武装部直接来电点名叫我于六月二十八日到县武装部报到，担任县民兵训练基地教员，训练一九九一年度的民兵。黄部长这么一说，我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半年前我从部队退役回来到县武装部报到服预备役，接待我的是武装部军事科韦继茂参谋，在登记部队所学的专业时，我将在陆军步兵分队学过的冲锋枪、班用轻机枪、六九式四○火箭筒和六○炮专业全部写了进去，韦参谋看后，其他三个步兵专业没有问，唯独反问我：“你学过六九式四○火箭筒专业”？我回答道：“学过呀”，我以为他怀疑我是乱写，当即将刚入伍在新兵连时学和担任班长后带领全班新兵学的经过向他作简要解释。他听后自言自语说：“宾阳每年入伍那么多兵，近几年退役回来报到登记没发现有一个学过六九式四○火箭筒专业的，好了，今年民兵训练四○火箭筒终于有教练员了”。韦参谋处事干脆利落，作风雷厉风行，他是大桥乡炒豆村人，于一九七六年二月入伍到四十二军一二四师三七○团炮兵连，一九七九年二月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荣立三等战功直接提了干，一九八六年转业回县武装部工作。他叫我千万不要出去打工，要不然到时又没有人训练四○火箭筒了。

根据通知要求，我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带上日常生活用品按时赶到县武装部报到，所有教练员中唯独是我最早一个报到，军事科将我安排在靠近篮球场的一排平房中的一间住宿，里面床铺、办公桌椅、洗手间、卫生间等设施配套齐全。时近七一党的生日，县武装部举行简约的庆祝会餐活动，也叫上我参加。那晚，我有幸与当年送我入伍的县武装部长韦登有和赵英友政委，以及军事科长何乃东、后勤科长陆树光等一起进餐，我对他们记忆犹新，特别是何乃东科长印象最为深刻，他在部队时任过连长、营长、教导大队长、团参谋长，军事素质一流。一九八六年十一月十二日，我们从黎塘兵站启程出发，登上南下的火车去部队时，就是他亲手一路送我们到部队的。

报到后，我按照何科长、韦参谋的要求，除了编写六九式四○火箭筒教案外，还编写了《进攻战斗中的步兵班》《防御战斗中的步兵班》和《班队列》教案，交由军事科审阅并存档。约一个星期后其它专业的教练员才报到，军事科组织大家集中学习、备课了一个星期，便将不同专业的教练员分配到各乡镇训练民兵，唯独留我和黄宗奇战友在县武装部，我主要负责陈平、高田、思陇和河田四个山区乡镇的训练工作，这四个乡镇的民兵共有四个排、十二个班、约一百二十人，编排为：县民兵一连，全部集中到县武装部统一开训。之所以选定山区乡镇民兵作为训练对象，主要是研发生产于一九六九年和发射口径为四十毫米而得名的六九式四○火箭筒，是适用于热带山岳丛林作战步兵专门打击摧毁敌军碉堡、暗堡等重火力点和反坦克的攻坚武器，具有重量轻、射程远、易操作、破甲强等特点。在一九七九年二、三月的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装备在步兵班中的六九式四○火箭筒，在战士们的灵活运用下，精准摧毁了越军大量的坦克战车和碉堡、坑道、掩体等重火力点和军事设施，为夺取战斗的胜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前来参训的民兵统一穿着军装，前五天先进行队列训练，然后转入操筒、装弹、瞄准、击发训练，民兵一连每天从县武装部排成三路纵队步行到一公里多外的宋村坪开训，前后共半个月，最后是实弹射击，靶场设在临近塘来水库向右转进去两公里左右的位置，我作为教练员第一个上场操筒、瞄准、击发射击，连打三发，发发命中目标，为接着上场的民兵做了示范。民兵们虽然训练时间还不多，但初生牛犊不怕虎，上场后沉着冷静瞄准射击，也都击中目标。

六九式四○火箭筒射击结束，年度训练任务也基本完成，乡镇武装部把民兵带回本乡镇。县武装部军事科接着对训练工作作了简要总结，给各教练员发放了误工补助，便各自返回原籍，年度民兵训练工作暂告一段落。

我从县武装部训练民兵回来，正是夏季“双抢”季节，尽管上半年因天旱插上早稻不多，但也要及时插好晚稻，把早造的损失补回来。

时间转眼进入九月，作为一村之主的乃昌二叔心急如焚，他利用九月五日为村公所定期碰头沟通工作日的时间，与罗仁宗、黄金龙和我商量后，决定于当天晚上紧急组织召开村自来水工程推进会议。当晚，除在村公所工作的干部到场外，由北门黄子芳、罗旺才，西门张天官、张天职、黄子明、张民强，东门陈乃林等骨干代表组成的村自来水工程建设领导小组成员也全部到场，会议决定北门水井塘与西门大塘交界的塘角作为水塔建设的落脚点，要求领导小组成员继续树立信心，迎难而上，共同配合，按照年初确定实施的村自来水建设工程，协同推进各项工作，然则将很难赶在春节前让村民吃上自来水。

本来该项工作已于上半年启动，但由于发生天大旱，所有力量全部投入抗旱保苗，仅安装得从木茶垌拉线路回来到水井边的十二根电杆就停工了。根据年初估算，建设自来水工程需要群众每人筹资四十元，方能完成整个工程项目。南门已于一九八九年下半年钻打深水井，率先建成了自来水工程，吃上干净、清洁的自来水，为东、西、北门带了好头。

会议结束后，各门干部和骨干代表纷纷主动上门收取本门各农户的集资款，那时的经济收入不像现在宽松，农户支出除了靠平时养猪、养鸡积蓄，再者就是要卖谷、卖米才能接济得过来。经过十多天连续上门收缴，仅能收上百分之五十的款额，未交的农户虽然表态说尽量在近期补交上，但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为了抢时间，在资金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乃昌二叔征得大家的同意，多次找到黎塘建筑公司吴经理说情，他终于答应接下承建水塔的任务，费用为两万两千元，并于十月二十八日，正式进场开工。进场后按合同先付给三千元的起动费用，工程进展到一半时，付给百分之五十的工程款，工程竣工时付给总工程的百分之九十五款额。水塔塔身为红砖砌圆形加圈梁结构，高十六米，塔箱容水量六十吨。

施工队进场后，紧接着着手解决架设线路问题，乃昌二叔、罗仁宗和我于十一月一日晚上按白天与下州村干部陈能志、黄成昌商定好的时间亲自到下州村参加该村群众代表会议，落实从该村高压线路接取电源用于照明和抽水事宜。陈能志、黄成昌是丰州村公所的定工干部，丰州、明新原是同一个大队，于一九七九年分开，但一直以来两村公所办公室仅隔壁，基本连在一起办公。平日里利用村公所碰头日的时间，我们已与他俩作了多次沟通，他俩原则上已经同意，但需经村民代表会通过方能执行。

八十年代初，下州村从三六塘水库电站架设高压线路回村时，百分之九十的线路需经明新南门和东门的耕作区，当时主要依靠乃昌二叔、罗仁宗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才顺利通过村民的土地，接回下州村的。有了这个背景，当晚很顺利的通过了接电的要求，并约定第二天上午再签正式协议，但到了第二天，乃昌二叔、罗仁宗因忙其他急事，仅由我个人前往下州村签协议，那时，农村工作经验严重不足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执行这个任务。我到下州村后，他们也十分热情。我谨言慎行，脸带笑容，暗里观察他们的神态，随机应变，在边与他们按昨晚的合约草拟协议的同时，边叫他们派出人马杀两只土鸭和买回猪肉等备餐，费用我全部开支。看到等下有几两“米二”下肚，氛围顿时活跃起来。当饭菜上台，拟写的协议经过反复修改斟酌后也完成了，协议的具体内容为：“明新村东、西、北门建设自来水塔和照明需要从下州村高压线路第十七根电杆处接电，下州村召开村民代表会议已经同意，但其所有权永远属于下州村所有，今后第一至第十七根电杆每年的维护费用开支均由两村负担，不得反悔。”下州村代表签上字后，我也签上我的名字，并分别按上手印。协议签完即进入会餐环节，心情异常高兴的我与下州村代表多碰了几杯，感谢他们的帮助和支持。随后我带着协议回村向乃昌二叔和村自来水工程建设领导小组汇报。

在接下来的架设线路和变压器安装中，泥水工师傅按照供电部门线路安装工程人员的要求，砌建了一间长250cm×宽180cm×高200cm的钢混结构小屋，小屋屋顶安装变压器，里面安装电表箱和放置一些日常用于维护线路的工具，一举两用。在干部群众的努力下，通过采取人海力量硬是将原本靠起重机才能吊得起的几百斤重的变压器抬上小屋顶。

经过干部群众齐心协力，自来水工程终于得以整体推进。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上旬的一天晚上，乃昌二叔匆忙到我家，叫我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早上九点前从县供电公司买回当天架设变压器线路用到的电表箱，如果买不回来又要耽误一天时间。电表箱八十元一个，乃昌二叔交代我时由于已是夜深，早上出发又早，来不及到出纳张民强老师处预领钱了，我只好先拿自己的钱垫支上。时值严冬，天气寒冷，时钟刚到早上六点半，我就马上起床，洗漱过后，大约六点五十分，天刚蒙蒙亮，我便起行，踩着自行车出村头、过良义，转鸡窝、大窝、东安、车头窝，到达白坟村边，上大阮、入新宾，再往芦圩赶，在百货大楼路口转向县糖业公司方向，到达县印刷厂对面的县供电公司时，刚好八点钟，供电公司的职工们一个接一个赶来上班，我向办公室的人员询问了购买电表箱的流程，付了款，即到供电公司仓库领取规格为高90cm×宽60cm×厚40cm的电表箱，马上往村里赶，生怕耽误时间，终于在早上九点前将电表箱交给线路安装人员，才回家吃早餐。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钟，乡政府在小会议室紧急召开相关村公所党总支部书记会议，按照要求会议本来是由乃昌二叔参加的，但由于他正在协调落实村自来水工程相关工作，便叫我代他到乡政府开会，主持会议并布置工作的是分管农业的韦顺才副乡长，他要求明新、大程、连棚等几个属于清平水库灌区的村公所，于十一月二十四日每个村公所上工不少于一百人到位于新桥镇白岩村与上林县巷贤乡交界的大龙垌水库五化干渠开展水利冬修清於工作，会议简明扼要仅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我回来后即向乃昌二叔汇报会议的主要精神。根据乡里要求，乃昌二叔和我及相关村干部迅速将上工人数分解到明新、太平、合兴和邓岭四个自然村。上工当日，明新村共上五十五人，其中西门上十五人，北门上十五人，东门上十二人，南门上十三人；太平村上八人，合兴村上二十五人，邓岭村上十五人。大家一大早就出发，踩着自行车，带上锄头、铁铲、泥箕等工具和饭餐，兼程近八十华里，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钟，随即投入紧张的劳动，中午大家不休息，就地吃从家里带来的饭菜，奋战到下午三点多钟终于完成任务，大家收拾工具又往回赶，回到新宾圩头时各自补吃了一碗粉，才有力气踩车回到家。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春节，根据建塔工程技术人员报来急需的相关配件，十一月二十八日晚上，村自来水工程建设领导小组又紧急召开会议，决定立即到南宁购回扬程至少五十米、每小时抽水六十吨的抽水机、七点五千瓦电动机和二十根口径七十五mm（以下简称“七五管”）的镀锌水管，在新建成的机房内安装。在会议现场，几位村老选来选去，最后又决定由我与张天官老村长、陈乃林骨干代表一起到南宁购买抽水机、电动机、闸阀和“七五管”等一批配件。

接受任务后，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人立即到出纳张民强老师处领取了一万元款额，之后马上骑车到芦圩转乘宾阳至南宁的班车，到达友爱车站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三人即在友爱路、衡阳路的专卖店看货对比，做到货比三家。

为了节约开支，当晚我们三人不敢去住上档次的旅馆，也不敢趁机大吃大喝，仅到快餐店简单填饱肚子后，便在火车站旁乘坐人力三轮车去到位于小胡同里的一家小旅馆，费用每人每晚仅三元钱。服务员带我们到三楼一间貌似刚搭建成的小屋里，抬头往上看，屋顶由石棉瓦和三根手径一样大的檩条支撑盖成，里面三张床，仅通电，没有卫生间。从村里带来的一万元钱，为了安全起见，在宾阳上车前我们已经一分为三，我拿四千元，张天官老村长、陈乃林叔各拿三千元。冲凉时三人得轮流去，必须有一个在房间看守，以防群众的血汗钱失窃，轮到我冲凉时，我又偷偷将我保管的四千元钱放到凉席底下压好才去洗澡。第二天一早，简单吃了早餐，即步行到友爱路、衡阳路专卖店继续看货谈价，当天下午三点钟，按照清单上的名称、数目购完货后，又到位于友爱路的货运站找顺路车拉货，以减少开支。装车时由于所购货物不是在同一家店铺，要到至少两百米、甚至五百米远的店铺扛来方能装上卡车，三人中我作为最年轻的一个，又是首当其冲，肩头上扛着数十斤、上百斤的货物来回走动着，气喘吁吁，当时，天虽冷但也满头大汗，直到搬完装上车为止。当晚七点多钟人随货车回到五塘时才与司机下车吃晚餐，吃完晚餐正想起动车辆往宾阳赶，又遇到一个三十岁左右妇女背着出生才几个月的小孩恳求我们给她坐车一起回到宾阳太守，因为已经没有班车了，看着母子俩在黑夜中等车，天气又冷，确实有些可怜，我与张天官老村长、陈乃林叔和司机沟通后，我们三人又得缩手又缩脚挤在驾驶室后侧一丁点的空间里，将副驾驶室的座位让给了母子坐。回到太守这对母子下车后，我们三人才得以松身。当晚将货物拉回到村里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

此后不久，我与张天官老村长、陈乃林叔前后四次赶往南宁购买自来水工程需要安装的不同型号的管、阀和水龙头，最后一次去时，由于部分群众交不上款，资金严重短缺，经乃昌二叔提前游说，村里在新宾做生意的黄立彰老板同意先垫支两万元资金，并亲自与我们一同上南宁购买水管，这次去因需要买的东西比较多，人员增加到九人，当晚在西关路路边摊吃完饭后，到位于中华路的南宁军供大厦住宿，费用每人每晚十六元。第二天吃了早餐又继续去看管和定管，也因货源不集中，直到下午五点才装完达十多吨的镀锌管、闸阀和水龙头等东西。随后，“人货混装”从南宁往宾阳赶，大家饿着肚子，直到晚上九点多回到芦圩，才在老新华书店门前大榕树旁的炒摊吃炒粉。回到村里时又卸了近两个小时水管，凌晨一点多钟才得回家洗漱、冲凉休息。

经过全体干群群策群力，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自来水工程终于在春节前四天即一九九一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六日竣工落成，剪彩当天，村民们敲锣打鼓，笑逐颜开。当各家各户拧开接到家里的水龙头，“哗哗”的自来水便流进水缸，结束了群众靠肩头挑水吃的历史，圆了村民们一代又一代盼了数百年的梦想。

自来水工程建成后，又以我和黄金龙的名义向廖平信用社贷款一万五千元，其中黄金龙负责七千五百元，我负责七千五百元，专门用于垫支给因家庭困难暂时交不起筹资款的农户，直到一九九二年三、四月，农户砍甘蔗卖得了钱，才将钱交上还给信用社。

一九九二年六月下旬，县武装部又来电叫我继续到县民兵训练基地担任教员训练民兵，结束后适逢县人事部门举行招干考试，并开办补习班，我即从县武装部移至补习班学习，四个多月后，我以全县第四名的成绩考入乡镇干部队伍，从此，我从乡村走出，到城镇落脚，不断逐梦年华，击楫岁月。

如今，这段珍藏在笔记本里的往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虽然当年所做的工作和为群众办的事相当烦琐、冗杂和费力，且微不足道，但对我来说却是一次积累、一次历练，更是一次学习实践提高，令我倍感弥足珍贵，受用一生。

陈维写于2024年8月，时任宾阳县财政局四级调研员（副处级）。

作者简介

陈　维，籍贯广西宾阳。青年时笃志从军报国。十九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喜欢读书写作和摄影充实人生。曾任中共宾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有多篇新闻、时评、小小说、散文、诗歌和调研论文等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媒体、杂志，曾3次荣获“广西日报十佳通讯员”；获其他奖项数十次，荣立三等功3次；一百多幅摄影作品在全国、西南六省（市、区）、自治区、南宁市和宾阳县等重要影展上展出。著有《从“宾阳货”到“宾阳制造”（48万字）》《宾阳民国中将陈良佐传（17万字）》《岁月无声（个人文集49万字）》等作品三部。现为南宁市作家协会会员、宾阳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著作权协会会员，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和宾阳县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