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往事里走动的人,也拥有我的一部分陪伴着他们;而现实中的我,也同样带着他们的一部分在生活。



“往事”是个书面词汇,人们很少在日常生活中说出“往事”这两个字,但往事的确时常会出现在大家的交谈中,只不过有替代的用语,比如“过去”“从前”“曾经”“小时候”……

“往事”是个令人心动的字眼,在纸页上读到、在歌曲中唱到时,“往事”都能迅速营造出一种情境,激发出一种情绪。那种情绪弥漫在心头,扩散到脸庞,冲击到眼眶,整个人便随之柔和、惆怅起来。可见往事是有能量的,那是一种被积蓄、被沉淀的能量,随时在寻找出口,一旦被它吸引,就会让人坠入其中。

到了一定年龄的人,才有往事。我曾在十多岁的时候提及往事,便因此遭到了耻笑:“小小年纪,何来往事?”那一刻,我面红耳赤,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触碰这个词。但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说出“往事”的那个下午,我热血沸腾,内心汹涌澎湃,随后却是无限的寂寞,连院子里的树影都饱含失落的味道。

杨德昌的电影《一一》对此情形有过描述,电影结尾时那个名字叫洋洋的孩子说:“我才七岁,但我觉得我老了。”听到这句台词时,我释然了——七岁的人,也是可以有往事的。或者说,无论年龄大小,有了心事的人,就有了往事。心事翻滚,便有了叠峦,有了云壑,有了深沟,有了车辙……往事便有了具体的形状、色彩和滋味。



在往事的构成中占很大比例的,不是事,而是人。所谓经历了多少事,实质是接触了多少人。有的人擦肩而过,从此陌路;有的人深深驻扎,久久难忘。事是可以过去的,过不去的只有人。不信的话,你可以尝试忆起往事,浮现于脑海的往往是面孔,而非事件。

人在往事中,亦有起伏。往事如层林叠翠,莽莽苍苍,而风的强弱决定了林海涛声的大小。风大的时候,往事中的人就忽然被推到了你的眼前,与你撞个满怀。有时候,我们会在某个饭摊上,看到有人独自端着啤酒杯出神,忘了喝下去——或许是他在平行时空中遇到了往事中的人,一时恍惚,产生了想与之碰杯却难觅影踪的怅惘吧。

从往事中走出,如同穿过人海。距离拉开之后,这边孑然而立,那边一片静寂。人终将是走向孤独的吗?如果是,为何又常常回头在人海中寻找那些熟悉的面孔?人海中的他们都是动态的,有的正向时光更深处走去,只留下背影;有的埋首原地,努力地生活;也有人转身或抬起头来,带着温暖的笑容,寻找与你视线对接的瞬间。如果不用分别,那该有多好?那样就不再有往事,彼此热爱的人,就会时刻在火热的现实中被锻造,被重塑。

往事如风,如云,如烟,如梦……在我看来,那些在往事里走动的人,也拥有我的一部分陪伴着他们;而现实中的我,也同样带着他们的一部分在生活。当我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那些通常被形容为遥远的、缥缈的往事忽然清晰、具体了起来。人不能总活在往事当中,可要是没了往事作为注脚,人也许会失去出处、根基与故乡。



《在往事里走动的人》,是一个盘桓许久定下的书名。这本新书保留了更多对人的纪念、回忆,也有与人在当下的交往、互动。这仍然是一本以故乡与亲人为主题的书,愿时间的沉淀,能够为书里的人与事镀上更多暖色。感谢本书策划编辑傅兴文和责任编辑毕椿岚,为本书出版所付出的心血与努力。(本文为《在往事里走动的人》序,中国出版集团现代出版社出版,202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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