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彩菊
一
磨盘山的山脚下，坐落着一个小村庄，居民不到百户人家。由朝鲜族和汉族两个生产队组成。
在“知识青年到农村大有作为”的号召下。江南知青姑娘J，和六名同伴组成集体户，落户在朝鲜族生产队。同时，知青小伙G，和另七名知青组成集体户，选择汉族队作为他们的新家。
朝、汉两个生产队的人，相近相亲，也常在路上碰见。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朝族集体户女知青J，手提为集体户摘的蔬菜竹篮，和汉族集体户小伙G，在山间田野一条很窄，窄得只能走单人的羊肠小道，相遇了。
G身影挺拔、伟岸。他一米八的个头，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耀眼。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瞬间锁定对面漂亮姑娘的脸庞。
他问J:“你这是给集体户摘菜去了？”
“嗯。”J的声音轻柔而细腻。
她只有一米六的个头，双眼明亮又清澈，此刻却心中波涛汹涌，脸庞瞬间涌上一抹红晕，羞祛地低下了头，让路与G。
G的目光在那张腼腆的面颊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微笑着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J抚模被G碰过的胳膊，仿佛触电般，温暖瞬间遍布全身。眼前的小伙不但长得帅，还传闻他仗义、心地善良。J从心里喜欢上了G。
J和G处于谈婚论嫁年龄，互相爱慕，本可以走到一起。但由于各自的家庭成分不好。尤其是J，吃尽成分不好的苦头。当她得知G家庭成分也不好，便立刻克制自己情感。
二人的感情，没有得到进一步发展。J平时话语少，比所有的知青更勤奋，她任劳任怨地耕作，默默承受着生活的重压。
时光在流逝，知青在成长。一年以后，勤劳善良、吃苦耐劳知青J，优先被招工，到工厂工作去了。
J离开了农村，当工人去了。J不想谈恋爱。G和J的爱情故事本应到此结束。但G没有死心。G本来一表人才，还聪明智慧，追求他的姑娘大有人在。可他心里偏偏放不下J，几次三番给工厂的J写信，认死理的，一根筋要追求J。
J到了工厂，工作积极、表现突出。厂领导重视她，告诉她成分不好不要紧，改造好的子女，同样可以求进步。所以，J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工作上，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家庭贫穷命运。
当J接到G追求信后，回信婉转对G说，今后只能和G是兄妹关系。并且希望G以后别再写信给她。随后，又调离工作单位，不告诉G新地址，再不和G联系了。
G听不进劝说，依然穷追不舍，还在J不知道的情况下，托人给J送去一大桶豆油。
二
光阴如箭。十年以后，平凡的J熬不过岁月，到了不得不要嫁人的年龄。她果真找了个，光荣工人阶级成分的家，嫁了。遗憾的是，丈夫和婆家，是用封建男尊女卑统治全家，J的婚姻不幸福。
J在痛苦婚姻生活中，把自己全部的爱，倾注在女儿身上。当女儿成长到十八岁时，就不再忍受男尊女卑生活，选择停薪留职，保留着婚姻，带着女儿闯回江南大城市。
J从做销售产品开始，后来自己创业，开了经销油墨产品的公司。J起早贪黑，干得辛苦。她深知大城市人很现实，在你没有经济实力时，别人不会正眼看待。然而，J下决心要回到家乡，要在大城市立足。孤独无助的她，没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掷，勇往直前。
这时候的G，早已回到大城市，虽然也已结婚，但是他说，他婚姻也不幸福。当G知道，J回大城市创业后，想方设法寻找联系方式，找到J电话号码后，就毫不犹豫打电话给J。
G拨通电话，激动地问：“J，是你吗？我是G啊！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
J却非常平静:“你找我吗？可我只是大城市人眼中，被瞧不起的外地人。”接着，又压低声音说，“对不起啊，现在有客户在找我，我要忙赚钱，以后再联系！”随后，就挂掉了电话。
J想，我才创业起步，在江南大城市还没稳定，是不能和你们，已经回到家乡，安营扎寨的人，平起平坐的。但也不能让你们瞧不起，我还是先远离你们好。
可是，才过去三天，J无奈的，又接到G的电话。
“J，还记得那年，我写信给你的事情吗？我后来又托人，给你送去一大桶豆油，那是我亲手用黄豆压榨的豆油！你收到了吗？我找你真是找得好苦啊！”
J听到这里，心里“嗝墩”一下，他送过我一大桶豆油？要知道，在那个贫穷、物质极其匮乏年代，一大桶豆油，代表着多大的情谊啊？做人要善良，应该见他一面。
J马上说，“是吗？你送过我豆油吗？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来，明天十点，在我公司旁的饭店，我请你吃午饭，一起聊聊吧。”
,) 他们见面了。J因为是工作时间，随时随地要见客户，所以，她穿着职业装的西服套裙。她出于礼貌，作为回礼请吃饭，敬而远之的坐在餐桌边，注视着G。
G的脸上，虽然有岁月的沧桑痕迹，但是挺拔的、一米八身高、和倒三角的身材，穿着休闲衫，依然非常有魅力。G显得很激动，迎上去，握着J的手久久不放。
G说：“你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了不起。”
J马上摆手说：“没有啦，只是为了生活而努力，想在家乡立足。请不要叫我女强人，我不喜欢这个称号。”
他们在吃饭中，G述说他想念J的心情，告诉J，已经安营扎寨的他们，活得并不轻松。
G说：“你已经很好，自己开了公司！而我们只能干些保安、清洁工等工作，过得不如你！”
J回答说：“但是，你们有自己长辈帮助，有房子住，回来就稳定了。我只能靠自己，户口还未回来，是租房子住的。虽然买了间小房，但房子太小，只好出租给单身的住，我全家住在租来的房里。”
G说：“你知道吗？你买小房的那一片，听说快要拆迁！那一片我熟悉，吃好饭带你去那走走！我家也在那一片。”
J刚回家乡大城市时，为了给即将高考的女儿落户口，不得不买了间小房，买好后，立马出租了。
J创业的压力太大，每天埋头忙业务，离开家乡三十年后，虽然回到家乡有几年，但市面行情却不清楚，买的小房，又在城市偏僻地段，上下班、工作时间都不经过，有心了解这地段，苦于没有精力，今天恰巧有机会，就跟G一起去逛了。
J和G，一起看过小房后，G拍拍她肩膀，指着前面说：“你看，这房的胡同前面，都已经拆迁了，用不了一年半载，你的房也会拆迁，到时候你就能住上宽敞大房了。”
J像听新闻似的，听着G的话，冲他笑了笑。
G又带着J七拐八拐的，走到一家馄饨店。说：“这家荠菜馄饨好吃，我请你吃一碗。”
店老板是中年妇女，煮好馄饨后，高声喊着：“馄饨来啦！”两碗滚烫的馄饨端上来了。
J和G的面前，各有一碗馄饨。可G却忙着用汤勺，在J的碗里搅动，他用嘴吹着：“唿……唿，太烫了，别烫着你，现在差不多不烫了，吃吧! 吃好馄饨后，我再带你去到前面店，买正宗的高邮咸鸭蛋。”
J虽然是出生在大城市。可是她从小没有父爱，嫁的又是大男子主义北方丈夫，从未有男性无微不至关心过她。她第一次感受到，大城市男人的温柔体贴，觉得很温暖，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难为情，她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在注意他们。
就低声说：“你快自己吃吧，谢谢你！”
G马上又说，“谢什么？男人就应该对女人百般爱护！我的家，就在馄饨店旁的一条窄道口，穿过那个窄道，就是我的家。你去看看吗？”
J心里在犹豫：“我一个女人，是不能随便答应去男人家里的吧？”J不敢抬头看他，慌乱回答说，“谢谢你的邀请，我今天不去了。”
J吃着喷香可口馄饨，听着G体贴入微话语，吃着吃着，渐渐的，她那颗曾经渴望幸福生活、又被现实生活打击，伤透了的心，对爱麻木、已经变成冰块的心，被融化到了。她想起了四十年前，和妈妈在一起的温暖情景，亲爱的妈妈就是这么疼爱我的！她的眼角渗出了眼泪，还好，她戴着眼镜，没被G看到。
J回到家，晚上却辗转难眠。她回想起嫁入北方家庭，忍受痛苦，无法解决生活中，层出不穷的矛盾。面对男尊女卑，她无从应对，与丈夫同床异梦，极其寂寞。
她又想到，G多次提到“我一直在找你！”还说，他现在的家庭生活也不幸福。难道G想离婚后再结婚！有这个可能吗？
一直是自立自强的J，在商海中能够游刃有余，面对温柔感情，也许还是爱情，她的心七上八下，不安宁了，她的思绪有点乱了。
三
G又来电话了，提出要来J家。J不习惯在家中见客人，于是，就提议在公园见面。
春天下午的太阳，洒在身上暖洋洋。他们坐在公园里的，G用纸巾仔细擦干净的凳子上。J用心听着，G讲述他在北方的生活，和回家乡的过程。是的，分别三十多年，一个知青的故事，有太多的话要说。
G说：“我户里的一个女生，从外地回家，三天后要请客，约了几个户友见面，也约了我。你也认识的，咱一起去吧。”
J微笑着，爽快地回答说：“好的，我尽量按排好时间，知青聚会我喜欢参加。”
G听到了J的温柔、爽快的回话，尤其听到“我喜欢”三个字，顿时眉开眼笑，他靠近J，拉起她的手，趴在J的耳边，轻轻的说：“你今晚上，穿过那个窄道，到我家里来，好吗？”
J碰到G的手，又听了G的话，像触电般站了起来，她有点尴尬，在没有想明白怎么办的情况下，急中生智说：“不好意思，今晚上我没有空。我们现在先去，离这不远的服装店看看，好吗？”
G回答说：“好的。”但是他的手，还是紧拉着J的手。J不好意思挣脱，就一直被他拉着。
两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走进了服装店。服装店的女老板，迎上来对他们说：“给爱人买套衣服吧！”
J不喜欢听这敏感的话，立刻拉着G，想走出服装店，刚走到店门口，门口有面大镜子，G就轻轻拉近J，一起照镜子。
G说：“你看，镜子里的我们，多么有夫妻相！”
J没想到，G会说出这样的话，J的心像似被重鼓，狠狠的敲击了一下！曾经在少女时期，爱慕过G的她，有点晕头转向了，她的心突突跳着，脸在发烧，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在山间田野，那条羊肠小道，刚与G相遇的甜蜜时刻……
晚上，J回到家里，想到G说的“我们有夫妻相”的这句话，心里又是一阵激动。她又喜又怕！难道G是真的喜欢我？他一如既往几十年都在喜欢我？
J认为：所谓“夫妻相”就是指，夫妻两个心心相印的，能够，天长地久的，永不分离的，在一起过日子的一对男女。
J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一直在做升官发财梦，妄想靠女人自己的努力，改变贫穷家庭生活，所以这辈子过得那么辛苦。也许是自己太要强，错过了好婚姻？今天四十八岁的我，难道机会又来了？又要开始恋爱了？文学中的、梦境般的、人生的第二个春天，真的让我遇上了吗？
整整三天，J没接到G的问候和电话。她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有点想念G了。
她想到，那个和G一起吃的馄饨，是那么的好吃！一咬就满口荠菜香；她想到，那个高邮咸鸭蛋，剥开立刻就流出了黄色的油，就是比一般咸鸭蛋好吃；她想到，公园里的太阳暖，G的手更暖。还有G的窃窃私语，是多么浪漫！我难道已经开始恋爱了？
她开始相信，和G在一起的小日子，会称心如意、会幸福的。她开始憧憬了：“也许，我的爱情就在眼前，是不是要紧紧抓住它？”可是，我目前是有婚之妇，现在的婚姻怎办呢？难道要走离婚再结婚的路吗？
J知道，她的北方丈夫传统观念强，不会同意离婚。如果因为离婚闹得满城风雨，这会影响个人和家庭声誉……
那怎么办呢？J此刻完全乱了方寸！开始苦恼了。
四
G和J约好的，一起参加，庆祝户友回家的日子，终于到了。
他们到了G的女户友家里。女户友热情地，一一拥抱了他们。一起参加这聚会的，还有另外二个男生。
J还是穿着一套，类似职业装的西服套裙，今天她化了淡妆，觉得格外自信。G和另外二个男生，都穿着休闲服。女户友个头高高的，喜欢浓妆艳抹，穿着比较时髦：带蕾丝花边的上装，配一条没过膝盖的超短裙。
女户友看到大家在打量她，就干脆走到大家前面，张开双臂就地转圈，问大家：“我好看吗？”
她转圈的时候，J隐隐约约看到她内裤了，J多么想告诉她，中年女人这么穿，有点不雅。但马上想到，几十年的分别，也许每个人生活观念不一样，弄不好反被她笑话自己老土。所以就忍住没说。
女户友还说：“我终于是自由人了。我的那个土包子在外面乱搞，要离婚，给了我一大笔钱，和一套那个小地方的别墅，二十岁的儿子也归我管。我就同意离婚了。现在这二室一厅房子，是我父母给的，儿子住别墅，偶尔才来家看我。我平时很闲，你们以后常来我家搓麻将吧。”
女户友转身看到J，就笑着问：“J你会搓麻将吗？”J回答说：“我不会。”女户友说，“不会可以学的。”J笑笑，没做声。
J这才发现，所有来参加聚会的人，三个男人加上女户友，一共是四个人，正好是一桌麻将的人。她有点发楞，今天莫不是？女户友邀请的麻将友聚会？
今天是胡吃海喝、搓麻将的狂欢日……可惜自己融不进这娱乐圈子：面对麻将友的巧言如簧，反应慢。面对哗啦啦的麻将牌，会束手无策。今天自己是把麻将友聚会，错当成知青聚会来参乎了。
“嗨！来都来了就不要后悔，再说，不是还有G一起做伴吗。”J又在安慰着自己。
J听到G在说话：“好了，走吧，咱俩去做饭，马上还要喝酒吃菜的。”G拉着女户友进了厨房。J想，我也应该一起帮助干活才是，于是，就尾随他们进了厨房。J就在厨房的地上，帮助挑起了蔬菜。
G和女户友在灶台上，一边收拾菜一边说话。J听到G轻轻的对女户友说，“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今天终于见面了。你现在真是太好了，有钱又有闲啊！”
J听到G的话，有点郁闷了！G怎么把“我找你找得好苦啊……”这类对自己说过的，悄悄话，又对这个女户友重复说了一次？难道G在喜欢我的同时，也喜欢这个“有钱又有闲”的女户友吗？
问题是：我和女户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完全是两个类型的人啊! G到底喜欢我什么呢？G真的会喜欢我这样性格的人吗？
G会不会，也和女户友一起照镜子，说有“夫妻相”呢？
J闷闷不乐的挑好手中菜，抬起头，看到女户友紧贴着G的身体，温柔地和G在对话，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开心。此刻的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J突然觉得，现在的她，不该留在这厨房里，她赶紧把挑好的菜，交给他们，知趣的退出了厨房。
J走到厅里，二个男生正在交谈。看到J出来，男生甲对她说：“让G和她单独聊聊吧。他俩，在你当工人去以后，G找不到你，就和她谈朋友了，不知为何，他们最后也没有走到一起。”
男生乙说，“因为历史遗留的问题，我们这代人的许多婚姻，都很不幸，真是命运弄人！”
J这才知道，两个集体户的知青，从自己招工走了以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她很想听听大家的故事，想和他们推心置腹的聊聊。可是，她的家还没有安定。她不能像女户友一样，不到50岁就可以清闲享受生活了。她得把所有精力，放在赚钱中，放在实现目标中。
此刻的她，思绪完全清晰了：选择自立自强，走创业这条路，是自己唯一可行的路。她清楚自己选择的，是一条“穷则思变”的路，既然目标已定，就要勇敢地走下去。
滴铃铃……，J的一个客户打电话来了，需要马上和她见面。所以，J就抱歉和大家说对不起，说要提前离开聚会。G听到J要先走，就从厨房走出来，热情地坚持要把J，送到公交车车站。
在去往车站的路上，G说：“J，你服务好客户再回来，我等你！”
这时候的J，坦然地冲G笑了笑，学着G的样子，凑近他耳边，调皮的说，“你快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可是没有钱也没有闲啊！再见。”
G马上又一本正经说：“那你要记着，等有空时到我家去玩！穿过那个窄道就到了。”
J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G，但是没等到她回答，公交车到了，她跨上了车门，车开走了。
五
J和客户谈得很愉快，并且签约了合作合同，J还与客户共进了晚餐。
J回到家时，已经很晚，虽然有点疲惫，但白天的经历，如同过电影，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她想起G多次提到的那个窄道。想起，在公交车站与G分别时，G还热情地说，“穿过那个窄道就到我家”的那一句话。
J想：也许，在G住的房屋前面，真的有一条可以少走路的，超近的窄道吧。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啊？四十多年前，自己妈妈家的老房子门口，就有一条窄道……她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睡梦中，J回到了五岁的时候，家门口有一条窄道，这条道只有一米见宽，两边的墙耸天的高，是用砖砌成的。大人们工作忙，为了省时间，常常超近走窄道，很快就能到达马路。
然而，窄道里没有灯光，漆黑一片，存在着安全隐患。因此大人们一再告诫小孩，宁可老老实实多走些路，也不要走这条窄道。
淘气、幼小的J，听不进妈妈劝告，鼓足勇气走进窄道。走啊走，越走越黑，伸手不见五指，走得腿都疼了，始终看不到前面光亮，想要退回去。一回头：茫茫黑暗中，黑色老虎，黑亮毛发一根根竖立着、张着血盆大口要吞她，她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吓得哭喊起来……她吓醒了！
